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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舟子說,再往前,就是江匪出沒的云煙渡了。 卻說上回白秀才裝水鬼嚇唬知州,那知州經(jīng)了荷塘邊一場嚇,做夢還夢見水鬼掐他脖子,沒幾天就瘦脫了形,連十八房妻妾圍著他捏腿捶背撒嬌喂飯,也還是惶惶不可終日。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知州在京里的后臺突然倒了,給皇帝貶到南邊修水渠去。知州本來就沒多少底子,官聲不好,連年考績平庸,這下成了風(fēng)吹就掀的黃草皮子,上邊給他使絆子,下邊給他玩花樣,內(nèi)憂外患,頭頂蹭蹭地禿,痘痘突突地冒。終于上頭下來個大官兒,風(fēng)風(fēng)火火來查貪污。知州撞在槍尖上,給治得灰頭土臉。幸虧還有治理水道一件功勞,小命保住了,貶成個小小縣令,往窮鄉(xiāng)僻壤發(fā)配去了。 坐船走時,清清冷冷,沒個人相送。知州把八九個小妾連同家中伎樂和多余仆婢都打發(fā)了,帶著剩下的妻妾、兒女和親戚上了條大船。沒被查到的金子銀子還挺多,壓得船身的水線都上來一截,怪低調(diào)地縮在油氈下,上頭壓的都是衣箱雜物。經(jīng)過昔日險灘,船夫不由說道:“虧得這里整治過,哪年不淹死好多人呢!如今太平許多,船也好行走。”知州心中一動,臉上訕訕的,漸漸現(xiàn)出些愧色來。 船行過了鄂州,艙里,小女兒鬧將起來:“爹爹!我要吃杏仁茶!要吃杏仁茶!”二房尤氏哄她:“趕路呢,哪有杏仁茶吃。小祖宗,你消停會兒!清蓮,清蓮!來幫我看著丫頭?!币粋€清裊的聲音答應(yīng)著,哄著孩子:“馨兒,杏仁茶甜著呢,吃了壞牙。船上還有紅蓮稻米和醉蟹,一會煮了粥,就著螃蟹吃?!?/br> 一會兒尤氏出來,一臉疲色道:“郎君,虧得你這外甥女兒在,不然可累煞人了?!?/br> 知州也不知說什么好,半日心思不在,漫應(yīng)道:“明日就要差人送她回去了,還是你多勞累些?!?/br> 這幾日正是秋汛,又是漁民撒網(wǎng),又是士人垂釣,水族死傷慘重。尤其是螃蟹,常常上午碰見還打個招呼,舉兩個鉗子拜拜“水仙”,下午路過那兒就沒影了,紅亮亮地掰成兩半給人拿在手里吃,尸首上滿是哈喇子。白秀才和鯉魚這幾日在江里上上下下地奔波,揀泥間沙底的錢物換羅網(wǎng)中的生靈。 眼見前頭一條小麥穗兒魚,竄啊竄啊,原來咬住了一根釣線,穿透了上顎,成了死鉤。眼看就要被釣上去,有一只手從它身后伸過來,一把抓住了釣線,靈巧地替它去了鉤子。小麥穗兒魚喘過一口氣,發(fā)現(xiàn)救它的居然是傳說中的水仙,他的紅鯉魚還在眨巴眼睛沖它笑呢。 四五個少年和孩童睜大眼睛看著水里,眼見魚標(biāo)兒動得厲害,急忙拍手:“jiejie!魚兒咬鉤了!”“清蓮,魚兒咬鉤了!”袁清蓮去提釣線,那頭好似被緊緊攥住,一點兒移動不得。她奇怪道:“剛才還咬得歡,怎么突然卡石頭上了?”再一提,釣線突然松了,一下就扯了上來。大家齊齊向釣鉤看去——那里既沒有魚,也沒有蝦,倒用蓼藍(lán)草系了一串丁零當(dāng)啷的小銅錢。袁清蓮用手帕子抹去上面的綠銹,一一放在手里瞧,原來是五枚開元通寶。 船老大看到,理著繩子道:“小娘子,別釣啦,這是水仙贖魚來了?!?/br> 知州的三小子怪問:“什么是水仙贖魚?” 船老大丟下活計,微笑道:“這一帶兩個月來連出怪事,好些釣魚的都說釣上些個小錢兒、小首飾、小銀錁子。上游李村一個打魚人,撒網(wǎng)忙活了一晚上,日頭一出,滿網(wǎng)的魚都不見了。收上來一看,網(wǎng)里擱著一只金臂環(huán)!下游白水縣的縣令大人,那日江邊垂釣,本來鉤住了一條大白魚,釣上來一看,卻是塊白玉小魚兒。那縣令寫了篇文章,說水仙贖魚云云,這便傳揚開了。漁人遇上水仙贖魚,三日內(nèi)必不再捕的。” 袁清蓮收了釣竿,望著渺渺水波,向往地說:“水仙是什么樣兒的?” 夜里明月上來,沙洲里啾唧著雀子。船行來時路,正是桃霞嶺下云煙渡。知州記起水鬼的話,遙想水仙一段故事,備添嘆息。 他絲毫沒有注意到,船邊漂來了一堆腐爛的茅草,更沒有注意到,沙洲和岸邊的長草里,一雙雙噬人的眼睛,正被船上的紅燈照亮。 一聲響哨,茅草突然掀起,漫天水珠。知州未及捂眼,臉便被一支袖箭穿透。 三小子聽見響動,蹬蹬蹬跑出來,剛走到父親身邊,便被一箭封喉。 水波都動蕩起來,許多黑黢黢的影子纏上了船舷,滑上了甲板,亮出了雪亮的刀劍。不一時,艙里傳來不絕于耳的慘叫,液體飛濺在紙窗上,紅色滲了出來。 大兒子一跤跌倒,被亂刀砍死。二兒子鉆到案下,嚎啕著被揪出來,一刀斬下頭顱……王氏從睡夢中驚醒,兒子的頭顱被甩到床上,血刀子插在頸邊,江匪獰笑著撲了上來……尤氏凄厲地喊叫著,在看到江匪抓住馨兒時,她發(fā)瘋般沖上前去,一把抓住女兒丟出舷窗。小船上的江匪舉刀相迎,一下把馨兒扎透…… 眠在紫薇花里的白秀才,在他深沉的睡夢中,看見了血,看見了火,聽見了非人的慘叫。他太累了。為幫一個孤兒尋找認(rèn)親信物,他白天和鯉魚尋了幾十里路。鯉魚在花下做了噩夢,一個激靈醒了,大叫起來。白秀才被它驚醒:“怎么了?”鯉魚叫道:“好多血,好重的血味!”白秀才跳到江里,立刻嫌惡地露出頭來:“好腥!”他反應(yīng)過來:“壞了,一定出事了,我們快去看看!” 鯉魚一躍掠風(fēng),迅若流星,霎時到了地方。云煙渡已是一片火海殺聲。 他們驚嚇地藏在水下,大氣也不敢出。江匪用茅草偽裝的小船在頭頂上來來去去,像巨大的烏云?;鸸庹樟亮私?,灼痛眼睛。附近的水族全都躲了起來,水上殺聲慘厲,水里荒涼冷清。 忽然,一個衣飾華麗的少女從船艙里沖了出來,江匪一把扯住她的衣襟,她拔釵用力一扎,江匪吃痛放手。她直直沖到船頭,身后的江匪一刀斬下,她痛叫一聲跌在甲板,背上鮮血淋漓。兩個江匪收了刀,逼近她,一人一邊去拉扯她。她盡力向前撲去,無奈掙扎不開。那兩人便將她按在甲板上,撕扯衣服,少女發(fā)出凄厲至極的叫聲。 一支袖箭帶血滑入水中,白秀才一把接住,潛到船邊,盡力擲向江匪。一個江匪慘叫一聲,捂住胳膊,上面鮮血直流。另一個停手看他,滿臉驚訝。就在這一刻,少女不知哪來的力氣,猛然掙起,將他推入水中,拔步飛奔。眼見江匪追來,她赤足爬上船舷,大呼一聲:“爹爹——女兒不孝,先去了——” 火光映亮了她秀凈的面龐,白秀才突然厲聲呼喚:“紅芙————” 這一喊石破天驚!少女投水而下,水光濺起。江匪們都看見了白秀才露出半身的模樣。他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