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194
然后他笑了。 “終于找到你了。”他身子向后一仰,雙臂撐在地上,聲音嘶啞,“地仙將成,麻煩不小啊?!?/br> 沙漠里四下起了sao動。有蝙蝠般的尖嘯,也有虎狼般的低沉咆哮。還有輕細(xì)的指爪窸窸窣窣爬過沙粒的聲音。有的意在奪舍,有的則急著把那塊珍饈變成口中血食。 “來吧!”他用嘶啞的聲音吼道,“本王替你擋著!” 話音未落,四面八方呼嘯暴起的黑影就把他淹沒。 激戰(zhàn)之后,日出之時,一片靜謐。 那裹尸布里的少年,在第一縷晨光照到臉上時,眼睫顫抖,第一次真正地醒了過來。 上百年沒見過天日的眸子清得像綠洲的水,他睜大眼睛望向四周時,那眼神又通透明亮得像沙漠的太陽。 他第一眼看到是無邊無際的沙漠,幾叢半死的駱駝棘,然后才是身邊這個側(cè)身沉睡的青年。附近的沙地有坑洞拖痕和幾堆似人似獸的沙粒,他看不懂,只敏感地覺察到了危險的氣息,忙忙伸出手去,推醒了青年。 推動青年背脊的時候,他痛得“嗤”了一聲,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極長的粗老指甲,驚訝得怔住了。見青年醒來看他,他想說些什么,喉頭卻只發(fā)出無意義的聲調(diào)。 忘記故鄉(xiāng),忘記姓名,忘記言語,莫說幼童,甚至連生下來就會飛會走的鳥獸都不如。 他沉默了。 青年起身,摳著唇邊干涸的血痕,好笑地看著他,也不說話。 他趕來救助這樣一個少年,并非心血來潮。成就一個地仙,需要莫大的天地機(jī)緣配合,精魂不能在五行流變中消逝,反而要借助地火風(fēng)水熔煉出一個不死rou身。這少年的精魂長年在這沙漠里游蕩,憑著過去生中的良善去救護(hù)旅人和妖怪,日往月來,已成為妖群口中一個神秘的存在。連小妖過境,都會用草根兒占卜,祈求遇險遇難有他搭救。少年的精魂漸漸變得堅固明亮,于是這青年便知道了,大漠之中有個修煉將成的地仙,為感謝他救護(hù)妖族,便在他出世大劫時趕來護(hù)法。 青年注視著這初成的地仙的眼眸。這是最滄桑的沙、最明亮的陽焰、最狂野的風(fēng)和最珍貴的水熔鑄而成的仙靈,眼睛里有著最純粹的靈魂的顏色。 兩人對望著,僵持不語。 半晌,青年試著拉過他一只手,少年驚嚇得把手抽了回去,藏在身后。 “別怕?!彼呛堑嘏牧伺脑桨l(fā)縮起來的少年,像拍一只剛出殼的小鵪鶉。他再次拉過少年的手,掰直,又從頭上濃密的毛發(fā)里取出一把小尖刀,輕巧地削掉一根長指甲,一吹,留下一道漂亮的彎弧。 少年一見尖刀就繃直了身體,在看到他削掉自己的指甲后,才露出了放松而疑惑的神情。 手腳的指甲很快就修凈了。少年在空中抓握了一下,覺得十分輕松。 青年單膝跪起,一把撈過他極長的發(fā)絲,從中割斷。 一道倏涼的刀風(fēng)掠過,少年驚嚇地摸了下脖子。 “別怕。”他重復(fù)著,伸手把少年拉了起來。 少年披著裹尸布,搖搖晃晃地站著,迷惘地望著四周,似乎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來,學(xué)我,邁步?!鼻嗄暝俅握f道,拉著少年踏出了第一步。 到綠洲的時候,數(shù)十次的摔跌已經(jīng)讓兩個人都渾身沙土。 青年撲到那一湖清水邊,一下化作獸形,咕嘟咕嘟地猛喝起來。 少年似乎吃驚不小,但還是走了過去,學(xué)著他的樣子俯下身子喝水。 獸又一下子站了起來,化為青年,一抬腳將少年踢下湖去,然后自己也跳了下去。 少年在沁涼的湖水里撲騰幾下,本能地死死抓緊了青年的脖子。 青年咳嗽著掰開他的手,牢牢地抓緊他的雙臂,注視著他的眼睛。 “不要怕?!彼哪樕\懇而和善,讓人相信,“我是妖王諦聽。” 他松開了手臂,但少年似乎沒有發(fā)覺,依然浮在水面。 “你現(xiàn)在,或許還想不起人話的意義,也不知道怎么說,但就像嬰孩學(xué)語一樣,多聽聽就會了?!彼衩游镆粯訐崃藫嵘倌甑念^發(fā),然后不顧他掙扎,從頭到腳認(rèn)真地清洗起來。 洗完,他一松手,少年就飛竄出去,蹲在湖邊一塊巖石上,警惕地看著他。 他哈哈大笑,自顧自揉搓著昨夜那一架留下的瘀青。 “啊?!鄙倌晖蝗徽f。 他搖頭:“我不叫啊。” 少年想了好一會,又叫:“喂?!?/br> “我也不叫喂?!彼俅握J(rèn)真地介紹自己,“諦聽。我叫諦聽。聽清楚了嗎,諦、聽?!?/br> “諦、聽?!鄙倌挈c點頭,認(rèn)真地學(xué)舌道,“諦聽。” 他牽過這裹著尸袋的少年,帶著他走出了荒蕪的沙漠,走進(jìn)了城市,走進(jìn)了人群。 他們?nèi)チ饲貒?/br> 少年穿上了布衣,梳起了發(fā)髻,學(xué)會了進(jìn)退揖讓,學(xué)會了說話,而且特別喜歡說話,早晨一睜眼就開始問問題、找答案,沒個安靜的時候,像要補(bǔ)償那些沉默無言的歲月。他還學(xué)會了歌詩,隨時隨地都能吟唱。 在諸子百家學(xué)說上,他是妖王遇到過的最靈透的學(xué)生,對政治和經(jīng)商有著天生的靈敏,學(xué)了和后就拖著他去齊國販貨,幾日就成了頗有名氣的商賈。 但教會他自己洗澡洗衣服、煮菜喂飽自己,他用了整整三個月。少年在這些事情上出乎意料地笨拙,最初學(xué)走路時還經(jīng)常把自己絆倒,看到他的劍后又吵著要學(xué)劍,但那搖晃的姿勢實在讓人懸心。他時時看護(hù)著少年不把自己弄傷,比照看頑皮的嬰兒還要勞心費神。 他曾經(jīng)提出給他起個名字,說了一些關(guān)于明月、沙漠和綠洲的字眼,都被冷淡地否決。他翻出來,要跟他好好辯說辯說文字的美麗,少年卻翻了個白眼,說他身為妖王,怎能這樣毫無品味可言。 饒是如此,在八月桂花開放,少年在院中摘桂花蘸蜜吃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起了一個名字:“桂生!我總算想出一個好名字了!”然后就被揍了。 少年在被激怒時無規(guī)無矩,總是在欺師滅祖上做得很絕。 三個月滿的時候,他看著烏巾白衣端坐案前的少年文士,頗覺功德圓滿。他告訴他,他終于想出了一個絕妙的名字。 鳳清儀。 接過刻字的竹片,看著三個鳥蟲篆字,少年微怔。 他不禁得意,道:“天底下可沒有比這更好的名字了?!?/br> 少年罕見地沒有反對,隨手把竹片丟進(jìn)了袖里。 他擺上十來個好菜,開心地看著少年吃了,然后認(rèn)真地告訴他,他要去往楚國,就此告別了。 少年靜默片刻,抬起漆黑的眼睛,叫他:“諦聽?!?/br> “在?!?/br> 少年抱起琴來,淡然吩咐:“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