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墨雖賦閑在家，不多插手朝堂的事，卻將外宅的一應(yīng)往來盡數(shù)攬過，不算清閑。

    陪著楊氏整理罷花圃，他便換了身衣裳往外頭去。

    楊氏今日無事，因提起昨日外出赴宴時(shí)有道煨野鴨羹味道極好，雖叫人去尋了只新鮮野鴨來，叫人去骨切丁，配上松菌、筍尖、火腿丁，又熬了上好的雞湯煨著。紅菱如今廚藝精進(jìn)，將這道菜做出來，果然香氣四溢。

    令容吃得心滿意足，回到銀光院，宋姑卻遞來一封家書。

    是宋氏寫的，說老太爺前陣子外出時(shí)淋雨染了風(fēng)寒，因膝下兩位孫女出閣，傅益在京城當(dāng)差甚少能回府，旁邊只有傅盛陪著，甚感寂寞。

    令容知道宋氏的意思，想了想，仍回豐和堂去，說了老太爺?shù)牟。牖厝デ魄评先思摇?/br>
    楊氏對傅家倒沒偏見——雖說府邸沒落、榮光不再，傅錦元兄弟在朝堂上也無甚建樹，但比起甄家那種仗著家族權(quán)勢在京城沽名釣譽(yù)、在外頭欺壓百姓的府邸，傅家雖有個(gè)頑劣的傅盛，這兩年管得嚴(yán)，也沒鬧出事情。且傅益年少有為，進(jìn)退有度，令容生得美貌、性情討人喜歡，愛屋及烏，對傅老太爺也存幾分敬意。

    遂應(yīng)了令容所請，叫人備下車馬，讓飛鸞飛鳳跟著，回金州探親。

    ……

    金州離京城不遠(yuǎn)，令容哪怕住上兩晚，這一趟來回也只兩三日而已。也沒收拾行囊，只帶了兩件換洗的衣裳，讓宋姑跟著，輕裝簡從。

    臨出門時(shí)想起韓蟄來，心里畢竟氣不過，又停下腳步，往廂房里去。

    廂房大半空置，除了養(yǎng)著紅耳朵，專門辟出一間，里頭擺著令容釀的酒、做的蜜餞干果等物?；ɡ婺敬蠹苌蠑[滿各色壇子，她挑了一壇，掀開蓋子，里頭存著的梨干已剩得不多，遂取了一片出來，咬掉半口，將剩下的擱在盤子里擺在正屋桌上。

    枇杷看得目瞪口呆，“少夫人這是？”

    “擱著別動(dòng)，若是夫君問起，就說這是最后半片梨干了?！?/br>
    韓蟄那樣忙碌的人，會(huì)留意這半片梨干？

    枇杷心內(nèi)懷疑，卻仍應(yīng)了，送令容至垂花門外坐上馬車才回。

    晚間韓蟄回府，踏著清冷夜風(fēng)走到銀光院，里頭安安靜靜的。

    隔著院墻，他遲疑了下，想著令容昨晚含淚賭氣的模樣，腳步便不由得往里挪。

    院門半掩，廊下燈籠明亮，兩側(cè)廂房里也都亮著。

    枇杷帶著兩個(gè)丫鬟，拎著燈籠往院中黑暗角落里照，廂房里也傳來紅菱的聲音，“吃飯時(shí)還在籠子里的，一轉(zhuǎn)眼就不見了，可別壓在哪里……”這動(dòng)靜，一聽就是那只調(diào)皮的紅耳朵又躲起來不見蹤影了。

    那兔子長得乖巧，性子卻皮實(shí)，上回藏在廂房柜子底下，令容帶人找了半夜。

    韓蟄下意識看向正屋，正巧姜姑掀簾出來，瞧見他，似覺得意外，躬身道：“大人?！?/br>
    韓蟄頷首，任由她們折騰，入屋沒見令容，才皺眉道：“少夫人呢？”

    “傅老太爺身體抱恙，夫人已安排了車馬送少夫人回去瞧瞧，過兩天再回?！苯眠€以為韓蟄早已得知消息，今晚會(huì)宿在書房，正屋里掌的燈不多，忙叫枇杷先帶人來掌燈。

    韓蟄“哦”了聲，似覺失望，眸色微沉，走了兩步，瞧見桌上半片梨干，隨手撥了撥。

    “哪來的？”他問。

    枇杷正好經(jīng)過，忙恭敬回道：“是大人走后，少夫人選上等雪梨做的，費(fèi)了好些功夫。”

    這倒叫人意外，韓蟄未料令容會(huì)將他臨行前那句頑話當(dāng)真，臉色稍霽，“取些來。”

    “只剩這半片了。”枇杷硬著頭皮，按令容的吩咐回答。

    韓蟄眼底尚未浮起的笑意霎時(shí)凝固，“哦”了一聲，“都被她吃完了？”

    枇杷又不傻，怕韓蟄生氣，趕緊幫著開脫，“少夫人原本留了許多，因大人回來得晚，每日忍不住嘗幾片，不慎就……”

    不慎就把留給他的梨干吃完，還留下這咬剩的半片慪他。

    韓蟄又好氣又好笑，隨手將那半片梨干塞進(jìn)嘴里，自入內(nèi)換衣盥洗。

    梨干甘甜，有別樣香氣，顯然是令容做得用心，往里頭加了些香料。細(xì)微處見心思，她肯費(fèi)這功夫，足見對他用心，昨晚倒是他意氣用事，難怪她哭成那樣。

    韓蟄心里擰成疙瘩，臉上沉肅如舊，自入浴房沐浴過，撲滅燈燭。

    ……

    枕邊少了個(gè)人，床榻顯得格外空蕩，那錦被上似乎還殘留著她熏的淡淡香氣。忽聽床榻底下有些微響動(dòng)，韓蟄翻身瞧去，悉悉索索的，那只驚動(dòng)滿院的紅耳朵竟從底下爬出來。月光從紗窗漏進(jìn)來，在地上鋪層霜白，它兩只毛茸茸的耳朵豎著，紅琉璃似的眼睛望著他。

    對望一瞬，韓蟄還以為它會(huì)挪過來，伸手去碰，紅耳朵卻受驚似的轉(zhuǎn)身就跑。

    韓蟄手指微揚(yáng)，一粒珠子飛出，砸在紅耳朵面前，觸地后脆響彈起。

    紅耳朵受驚，當(dāng)即往左邊跑。

    又一粒珠子飛出，攔住去路，紅耳朵再往左邊。如是三回，紅耳朵慌不擇路，徑直往方才藏身的床底下跑，正好撞在韓蟄手里，輕易撈起來，嚇得瑟瑟發(fā)抖，小短腿掙扎不止。

    韓蟄皺眉。

    這兔子貪吃，見了誰都往跟前竄，在令容懷里服服帖帖，他就那么可怕？

    拎過去放在桌上，兔子拔腿就跑，被輕易捉回來。再松開，跑了又捉回來。好多遍后，兔子才算稍去戒心，就著他的手，將令容素日喂他的菜葉咬了幾口，細(xì)長的耳朵擺了擺，紅珠子似的眼睛滴溜溜瞧他，吃得還挺委屈。

    韓蟄唇角動(dòng)了動(dòng)，起身披件衣裳，拎著紅耳朵出門，遞給姜姑。

    比起枇杷和紅菱，姜姑是服侍了他二十余年的人，行事穩(wěn)重也有眼色，算是個(gè)心腹。

    韓蟄面色是慣常的沉冷，“少夫人昨晚睡得好嗎？”

    “不太好。奴婢半夜起來查燈燭，少夫人那兒燈還沒熄，今早起來，眼圈還紅紅的。”

    清早眼圈紅紅的，是睡著時(shí)哭的？

    看來這回她真是生氣得很，受了大委屈。他明日籌備了南下的事，后晌應(yīng)須動(dòng)身，戰(zhàn)事當(dāng)前不容他繞道去金州，不把她那點(diǎn)氣惱撫平，按令容那外軟內(nèi)剛的性子，心里的芥蒂醞釀發(fā)酵，沒準(zhǔn)真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