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燭火一陣猛晃。韓蟄身上仍舊穿著甲胄，連腰間的佩劍都沒解，反手關(guān)上屋門，大步向她走來。

    令容站在炭盆旁，做錯事的小媳婦似的，站姿有點拘謹，微微垂首。

    韓蟄在她跟前駐足，垂目瞧她。

    牽掛許久的婉轉(zhuǎn)眉目，沒了后晌在郊野碰見時的驚慌苦楚，只剩忐忑愧疚。美目蒙了層霧氣，臉蛋嵌在一圈絨白的狐貍毛中，貝齒輕咬唇瓣，期期艾艾地開口，“夫君……”目光掃過韓蟄渾身，那甲胄上雖有血跡，卻多是濺上去的，不像受了傷的樣子。

    心里多少寬慰了些，她抬目道：“我?guī)头蚓龑捯?？?/br>
    “嗯?！表n蟄頷首，伸開雙臂，仍瞧著她臉蛋，上下打量。

    令容瞧著那臉色，猜測韓蟄是在生氣。

    生氣也是對的。傅家私藏逆犯，本就是大罪，于戰(zhàn)事無益，也讓韓蟄受連累蒙羞，是傅家不爭氣。她為怕爹娘受牽連而隱瞞此事，被范自鴻脅迫至此，又給韓蟄添了麻煩，怎么算都是她的私心帶累了他。

    令容心中歉疚，伸臂取了頭盔，小心翼翼地取下來擱在桌上。

    那鐵甲倒是不太好解，令容費了老大的勁也沒能解開，求助般看向韓蟄。

    那位唇角動了動，伸手過來，很輕易地解開。

    令容很快便將鐵衣除去，擱到旁邊，想著幫韓蟄解了那件玄色錦衣，還沒在他跟前站穩(wěn)，韓蟄鐵臂一伸，猛然將她勾住，攬進懷里。

    他的力道有點重，令容撞在他胸膛，硬邦邦的。

    腰背被他的手臂環(huán)住，她身上烤得暖熱，他卻還帶著冬日深夜的寒意，唯有鼻息落在她鬢邊，帶著暖意。

    韓蟄將她抱得緊，雖沒說話，卻拿生了青青胡茬的下巴在她肌膚輕蹭了蹭。慣于握劍的手生了薄繭，安撫似的摩挲她肩膀。

    令容鼻子里猛然一酸，這一路都竭力克制的淚意便涌上眼眶。

    “夫君……”她貼在韓蟄胸前，喉頭微哽，“你罵我吧！”

    ……

    韓蟄當(dāng)然不會罵她。

    剛從楊氏那邊得知消息時，他確實震怒異常。一則為傅盛的妻子蔡氏膽大包天，竟在范通起兵謀逆的當(dāng)口私藏逆犯，跟錦衣司作對。再則為他考慮不周，算遍了范自鴻可能藏身之地，卻唯獨漏了傅家。

    ——即便見慣殺伐權(quán)謀，韓蟄也未料到，范自鴻竟會奔著傅家去，而傅家也有人做內(nèi)應(yīng)，悄無聲息地收留了他。

    那蔡氏的行徑，著實可惡！

    數(shù)日掛懷，擔(dān)憂與憤怒交雜，直至今日遇見，她被捆在馬背，憔悴而柔弱。

    當(dāng)時韓蟄心緒有些復(fù)雜。

    樊衡護送范自鴻北上，于他而言，不算壞事，畢竟有樊衡在，范自鴻不可能真的傷及令容性命。但樊衡此行是為博范通父子信任，有他在，哪怕令容設(shè)法逃脫找人求助，樊衡也須將她看得死緊不叫逃脫，免得讓范自鴻平白生出疑心，懷疑樊衡里應(yīng)外合，進而累及大事。

    如此形勢，令容便只能身陷困境，多受幾天苦。

    白日里狹路相逢，她的神情目光他記得清清楚楚。

    韓蟄稍松雙臂，仍將令容圈在懷里，“為何要罵你？”

    “我做事疏忽大意，給夫君添了麻煩?！绷钊莶幌耥n蟄死倔，犯了錯就認，誠心悔過。且這一路被劫持，日子過得實在艱難，她心里早已懊悔透了，對著韓蟄深邃的眼睛，更是無可遁形。

    “當(dāng)時府里辦喪事，老太爺殯天，我心里難受得很。堂嫂那幾日行事古怪，我看她鬼鬼祟祟的，就跟過去瞧，誰知她竟是把范自鴻藏在了那里！范自鴻是逆賊，錦衣司費了多少力氣捉他，堂嫂竟然將他藏在府里，我當(dāng)時嚇壞了。私藏逆犯罪名很重的，對不對？”

    “嗯。”韓蟄頷首，“范通起兵謀逆，皇上震怒，這罪名足夠傅家抄家問斬。”

    令容眉心一跳，臉色有點蒼白。

    前世傅家傾塌，就是因田保遷怒高修遠的事，將八竿子打不著的傅家牽連了進去。哪怕傅家并未做什么，僅止卷入其中，罪名不算多重，也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此生蔡氏糊涂，私藏逆犯，倘若有半點風(fēng)吹草動讓外人知曉，下場會如何？

    比起前世的牽連，蔡氏私藏范自鴻那是難以抵賴的事實。

    屆時罪名翻出去，哪怕韓蟄會看著夫妻情分和傅益的功勞袒護些許，傅家也必傷筋動骨。傅盛夫婦被懲治那是活該，爹娘和嫂子又怎可被牽連？

    令容瞧著韓蟄，心里忍不住忐忑，“那如今……會如何處置？”

    “事情沒鬧開，旁人并不知情，傅家暫時風(fēng)平浪靜。但——”韓蟄頓了下，“那個蔡氏，必須死。”

    “我知道。”令容點了點頭，垂眸瞧著韓蟄胸前的墨色暗紋。

    “私藏逆犯，不論緣由，都須處死?！?/br>
    “嗯——”令容抬頭，雙臂環(huán)在韓蟄腰間，“我明白夫君的意思。堂嫂為她那點小心思，置傅家闔府上下的性命于不顧，她行事有錯，我又何必袒護，按律法懲治是應(yīng)該的。這件事能壓著，都是母親和夫君費心，幫我爹娘周全。夫君，我真的很感激?！?/br>
    她說得真心實意，黑白分明的眼睛望過來，微挑的眼梢?guī)е褶D(zhuǎn)笑意。

    只是身在敵手，日夜兼程的趕路，她明顯憔悴了，本就秀氣的臉蛋瘦了不少，巴掌大那么點，愈發(fā)顯得明眸秀腮，楚楚可憐。

    韓蟄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下，溫軟得很。

    因許久沒碰她，忍不住伸舌舔了舔，燭光下神情溫柔。

    這便是不計較她過錯的意思了。

    他如此寬宏大量，令容反倒愈發(fā)歉疚了，“這回的教訓(xùn)我會記著，往后做事多留心些。夫君戰(zhàn)事忙碌還要為這事分神，被范自鴻設(shè)下埋伏差點遇險，我……很愧疚?！?/br>
    “你也曾為我出生入死?！表n蟄低聲。

    令容小聲道：“我又沒什么本事……”

    “生昭兒的時候?！表n蟄吻過她臉頰，眉峰冷硬如舊，聲音含糊而低沉，“為我們的孩子，出生入死?！?/br>
    這也能算嗎？

    令容被他箍在懷里，忍不住笑了笑，“這回卻是我太笨。”

    “確實是，換成從前，肯定會支使飛鳳去偷聽，你躲得遠遠的?！表n蟄垂眸，跟她額頭相抵，眼底稍添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