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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農歷五月的天氣,晚間睡覺早已不再關窗,只合著紗屜子,黑影來至東梢間的紗窗外,向里探了探,見對面床上落著床帳,什么也瞧不見,于是伸手輕啟紗屜,再一提身就躍了進去,幾步來得床前,手指一勾床帳,而后輕輕一掀。 第313章 認親 燕子忱。 蘇軾有詩云: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敧枕釵橫鬢亂。 如今繡簾開,雖無明月,卻當真有寒光一點,正指眉心。 床上的小姑娘人雖還躺著,手里的弓與箭卻早早悄無聲息地拉了個滿弦,正等著那不長眼的撞上前來。 黑影頓住身形,只一眼便看出這一箭無論如何也是躲不開,唯一的保全之法就是原路退出這房間,否則這小姑娘還真敢立下殺手,她身上所散發(fā)出的無形之氣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他這一點。 退,還是不退呢?黑影垂下眸子,看向這支箭的主人,真是個不得了的小姑娘,睡個覺身邊還帶著弓箭……唔?怎么是她? 是啊,怎么是他?燕七沒有從這個人的身上感覺到任何的殺氣戾氣,這也是她沒有立刻放箭的原因,但她怎么也沒想到來的這人居然還是個見過的,這位不就是那個…… 兩人這廂正僵持著,忽聽得隔壁東次間里響起了翻身下床而后趿著鞋的走路聲,腳步向著梢間這廂走了過來,聽起來像是燕二太太,夜里習慣性地起身來看孩子的——黑影和燕七互相看著,一時半刻竟是誰也沒法動彈——誰也不敢保證自己一動對方會不會趁機出手,于是竟就這么生生地僵在原地聽著燕二太太從外頭輕輕推門進來——變化最可能發(fā)生在此時! “……咦?”燕二太太迷迷糊糊間各種反應都有些慢,好在今晚的月亮又大又亮,屋內的情形倒是一眼分明,“……子忱?你怎么回來了?!” 燕七:臥槽。 燕二太太再一看床上舉著弓的燕七:“……小七?!快放下弓,他是你爹!” 黑影:臥槽。 燕七松了弓弦,把弓箭重新放到床頭處,然后翻身坐起來,趿鞋下床,沖著面前這人行了一禮:“爹?!?/br> 黑影好像一時腦系統(tǒng)運行緩慢,還在處理信息,半晌無聲,只偏著頭看著眼前這個管自己叫爹的大花活閨女,直到聽見燕二太太又問了一遍:“子忱,你怎么這會子回來了?” “看兒子?!焙谟昂萌菀走\行出三個字,然后又在燕七臉上打量了一陣,“小七?” “嗯。”燕七看著她這個終于見面的便宜爹,一臉的絡腮胡子遮住了他面上所有的神情,如今離得這么近,比那晚看上去更顯高大,一個人就幾乎遮了半個屋子的月光,他背脊筆直,像一柄鋼槍挺立,他身上散發(fā)著的,是鐵與血的味道,是風與沙的氣息,沒錯,他是,他就是燕子忱,威名赫赫氣蓋塞北的燕子忱。 “我們爺兒倆有點兒話說,”燕子忱忽地一把薅住燕七往上一提,燕七就一屁股坐上了他的肩,“別聲張,我一會兒回來。” 同燕二太太說完這話,拔腳就挾裹著燕七從窗口跳了出去,還發(fā)出“砰”地一聲響,也不知撞了誰的腦門。 燕二太太還在恍惚,窗根兒炕上的奶娘這才醒了,揉著眼睛翻身坐起,看見她在當屋地上呆立著,忙下床輕聲道:“太太放心,小少爺這半個晚上都沒鬧。” ……他是沒鬧,我老頭兒和我閨女鬧呢,也不知是要鬧哪樣。燕二太太懵比地望向窗外。 第三進院后罩房西北角處有一間柴房,里頭當然是堆滿了柴禾,日常也不會上鎖,燕子忱把閨女扛進柴房放下來,順手將門掩住,然后轉過臉來劈頭就是一句話:“那晚的事跟誰也不許說?!?/br> “包括壓寨夫人的事嗎?”燕七揉著腦門兒問。 “……”燕子忱蹲下身,仰起臉來看著燕七,月光從門縫中流瀉下來,在他的臉上印下斑駁的光紋,“……包括。” “……”這么坦誠的態(tài)度竟讓人無言以對…… 燕子忱的目光在燕七的臉上盯了好半晌,忽而一笑,扭頭隨便從柴堆里扯出個樹樁子墊在屁股下面,而后大馬金刀地坐上去,兩根胳膊架在膝上,歪著頭繼續(xù)盯著燕七看:“箭法不錯,誰教的?” “一個世外高人,已經過世了。”燕七也扭頭從柴堆里拽出個樹樁子,坐到燕子忱對面。 “到北塞來干什么?”燕子忱問。 “想要確認一下我和小九是不是你們親生的。”燕七道。 “有人罵你們是野種了?”燕子忱問。 “……”這樣的第一反應真是讓人猝不及防……這位是從小混街頭的嗎?小混混們罵人的話倒是挺熟……“并沒有,但是出現了一些人和一些事,讓我們覺得自己的身世有點問題,尤其是我的身世。” 燕子忱哼笑了一聲,把袖子一擼,露出一截布滿著傷疤的結實的小臂,伸到燕七的面前:“要不要來個滴血認親?” “聽說滴血認親也不見得是準的?!毖嗥叩?。 “那就沒轍了,”燕子忱特別痛快地道,“拋銅板兒吧?!?/br> “…………”這、這就是所謂的軍人的鐵血干脆的作風嗎……還是街頭混混不必費大腦的簡單作風???…… “要拋嗎?”這位還在一本正經地問。 “……今天太倉促了,還是擇個良辰吉日拋一下吧。”燕七道。 燕子忱在燕七的臉上看了幾眼,道:“你們是怎么跟押糧軍混到一起的?” 燕七簡單把經過說了,末了問他:“姚立達不給你們撥軍糧嗎?” “狗日姚斷了我們十幾天的糧,新押來的軍糧也落不到我們手里,”燕子忱說著忽然一伸手,大掌蓋在燕七的頭頂,再次強調,“搶軍糧的事,不要說出去?!?/br> “曉得。”燕七道,“和四蠻的仗還要打多久?” “認真打,兩三個月就完事,”燕子忱歪起唇角,勾得一嘴大胡子毛茸茸地聳動,“拖著打,一兩年也完不了?!?/br> “為什么要拖著?” “打得太容易,顯不出艱難來,想撈軍功的、想發(fā)戰(zhàn)爭財的、想與蠻夷談條件暗中撈好處的,能得到的可就少之又少了?!毖嘧映罏鹾诘难劬镉持琢恋脑鹿?。 “皇上不知道這里面的貓膩?”燕七問。 “正因為知道,才要睜一眼閉一眼,”燕子忱又扯動了一臉胡子,“讓人給你賣命,不給點好處誰還給你好好干?” “皇上也是不容易,”燕七嘆,“但是狗日姚在北塞胡作非為,他也不管嗎?” “沒證據。但憑人言,無以為證?!毖嘧映篮龆恍?,大手一伸拍在燕七肩上,一副哥兒倆好的樣子,“但是現在有了?!?/br> “軍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