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子寅。

    都是當(dāng)年的故人。

    兩波人馬一隊(duì)在上停住了腳步，一隊(duì)在下從桌邊站起，面上的笑意都客套而虛偽。

    只是相同的公式化表情下，還有著各異的情緒。

    其中以曾經(jīng)意圖攀附蔣存的張智最為尷尬，以曾與饒翠樓碧煙姑娘有過密切關(guān)系的汪然最窘迫，以曾跟周行針鋒相對被敗于考場之下的賀子寅最狠厲。

    冤家路窄，狹路相逢。

    劉拂頭一個(gè)開口，向著蔣存笑道：“原來我們常坐的那間雅座，是被賀兄繼承了去。”

    夾在中間的孫掌柜慌忙擺手，卻也說不出什么否認(rèn)的話。

    “掌柜莫慌，我等入京三年，自不好叫你空著雅間。”劉拂也不為難無關(guān)的人，“只是沒想到賀兄會來拾我牙慧，是以一時(shí)驚奇了些。”

    一直無甚表情的蔣存適時(shí)發(fā)出一聲輕笑，配著他環(huán)臂而站的姿勢，充滿了嗤諷的意味。

    依舊在后方旁觀的陳遲看著眼前一幕，恍惚間竟覺得回到了三年前。

    自入京之后，他已許久未看過阿姐如此鋒芒畢露的模樣了。

    而此時(shí)配合完美，明明站在下首仍給人睥睨眾生之感的少將軍，亦是多年不曾看過了。

    謹(jǐn)言慎行四個(gè)字，在陳遲脫了奴籍之后，第一次生動(dòng)鮮明的打在了他眼前。

    可擺在謹(jǐn)言慎行背后的，卻是其勢不如人的真相。

    他若想好好護(hù)著阿姐，好好護(hù)著所有珍視之人，就得先自己立起來。

    陳遲依舊抱劍而立，渾身散發(fā)著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氣勢，擺足了打手的模樣。

    感受到他的改變，劉拂與蔣存悄悄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底看出了意外之喜的意味。

    論武功計(jì)謀，陳遲都屬上上。

    他有狠勁有拼盡，血性埋在骨血之中從未被磨滅過。

    且他天資過人，雖起步晚了些，但悉心教導(dǎo)之后，未嘗不能趕上蔣存。

    唯一欠缺的，便是昂首挺胸的自信。

    雖不知原因?yàn)楹?，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此時(shí)的陳遲，已走上了正途。

    “劉兄此言差矣?！辟R子寅輕笑道，“清歡樓最佳的位子只有這么一間，賀某若非沒得選，也不會非此不可?！?/br>
    劉拂偏了偏腦袋，露出一模一樣的笑容：“這倒是真的，畢竟之前我等在時(shí)，將這雅間占了許久?！?/br>
    不待賀子寅再答，劉拂就已攤手做出一個(gè)請的姿勢。

    “那片景色，便讓與賀兄了?！彼匕椎氖终破缴?，指尖朝向門外，“各位兄臺，今日云浮酒菜未酣，先不奉陪了?！?/br>
    本就要走的賀子寅等人，經(jīng)此反倒成了被攆的客。

    他們立在臺階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偏偏已會過了賬，連再拐回雅間痛飲一夜亦是被打了臉。

    賀子寅面色鐵青，居高臨下拱了拱手：“告辭。”

    待他們的身影消失之后，劉拂重新落座，輕笑道：“各位仁兄，咱們繼續(xù)?！?/br>
    不過一個(gè)稱呼，親疏立辯。

    這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站了隊(duì)，眾人咬牙猶豫一瞬，便乖乖順著劉拂的意思坐下。

    事已既成，只能將錯(cuò)就錯(cuò)。

    接下來的時(shí)間，劉拂順順利利，從自覺已成一隊(duì)人的書生們口中，挖出了更多事情。

    直至宵禁時(shí)候，他們才滿面酒暈的散場。

    目送那幾個(gè)醉醺醺的書生離開后，方才還搖搖欲墜的劉拂昏昏然的目光立刻變得清明起來。

    她面上仍帶著酒氣熏染出的紅暈，聲音卻冷若冰霜。

    “賀子寅……若我猜的沒錯(cuò)，這一切都是他主導(dǎo)的?！?/br>
    若真如此，以他的手段，只怕謝妙音已吃了番苦頭，春海棠也不一定能夠逃過。

    劉拂垂眸，眼簾緊緊闔上，唯有她藏在袖中顫動(dòng)的手緊握成拳，泄露了心事。

    “阿拂，這不是你的過錯(cuò)。”

    蔣存猶豫再三，到底上前撫了撫劉拂的肩頭。他的手一沾即走，將界限劃的分明。

    “賀子寅要?dú)⒌?，是方家是太孫在江南的暗樁，即便沒有你的關(guān)系，他也不會對饒翠樓留手?！?/br>
    可若沒有她，饒翠樓也不會與方家扯上關(guān)系。

    這個(gè)想法在心中一沾即走，劉拂強(qiáng)制將這低劣的心情甩出腦海。

    她深吸口氣，睜開眼簾，反手拍了拍蔣存：“二哥放心，我無事?！?/br>
    接下來還要太多的事要做，沒時(shí)間讓她在這里傷春悲秋。

    “我連夜去尋于維山，請他帶我去牢內(nèi)看看海棠jiejie與妙音的情況。二哥你去尋張智，看看能否從他口中套些話來。小遲你……”

    劉拂抿唇，猶豫一瞬，到底下定了決心：“你去找汪然，將他帶來我處，等我從牢中回來與他長談。”

    此言一出，蔣存與陳遲都已明了了她的意思。

    陳遲蹙眉點(diǎn)頭，并不質(zhì)疑；蔣存眉峰高挑，忍不住開口。

    “阿拂，汪然其人我并不如你了解，可你二人也已有多年不曾聯(lián)絡(luò)，如此行事，是否太過冒險(xiǎn)？”

    他未說的話是，若要將她折了進(jìn)去，怕只會讓春海棠等人的處境更加危險(xiǎn)。

    而且事到緊急時(shí)，他也定會棄車保帥。

    劉拂搖頭：“我其實(shí)也只有十之五六的把握。汪然其人品性不錯(cuò)，只是功利心太強(qiáng)，怕也是被賀子寅以從龍之功誘了去……但賀子寅既能拉攏了他去，定也要分些權(quán)柄與他，不然汪然決不能盡信。”

    她輕舒口氣：“既如此，那從汪然下手，就是最便捷的法子?！?/br>
    要不是對賀子寅的毒辣手段知之甚深，劉拂也不會兵行險(xiǎn)招，走這步險(xiǎn)棋。

    只是現(xiàn)在要再耽擱，怕真要將春海棠與謝妙音折進(jìn)去了。

    劉云浮名聲敗壞不要緊，總會有翻盤的機(jī)會。

    但春海棠與謝妙音兩個(gè)弱女子若因此有了暗傷，她怕是一生都會愧疚。

    只盼此時(shí)一切都還來得及。

    ***

    金陵首富的宅院極大，所幸劉拂曾來過幾次，仍記得路徑，便直接在蔣存的裹挾之下，來到了于維山的寢室之前。

    聽著屋內(nèi)靡靡之音，劉拂輕嘆口氣，拾起院外散落在桌上的玉杯，猛地?cái)S在地上。

    “于老板，故人來此，可有空一聚？”

    她收斂了刻意壓低的嗓音，清亮的聲音沖入屋中，打斷了于維山喊人護(hù)衛(wèi)的話。

    “是……”半醉的金陵首富一把推開身旁的美人，踉蹌著自己站起，理了理衣衫，“你們都從屋后退下，一個(gè)不留?！?/br>
    待院中變得寂靜無聲后，于維山才推門而出。

    他眸光晶亮，看著披拂著月光的劉拂，輕笑道：“候君已久了?！?/br>
    第174章 商人

    劉拂前來時(shí)一身男裝, 并未刻意褪去。

    如她所料的相同, 于維山早已猜出了她的身份。

    就如之前站在賀子寅身邊的汪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