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皺眉，干脆放棄了掙扎，腳跟一旋，重又往回走了。

    他還沒走到垂花門前，就只聽得內(nèi)院里一陣忙亂，花mama一向壓抑著的大嗓門竟難得地放開了音量，正在那里呼喝著誰：“……還不快去！還有你，呆站著做什么？燒水去！你，還有你，你倆……”

    花mama還沒嚷嚷完，就聽得珊娘有氣無力地截著花mama道：“mamamama，別慌，沒這么快的，誰都別慌……”

    “對對對，不慌，不慌……”

    李mama應和著珊娘的話，可那聲音里卻帶著明顯的慌張。

    袁長卿一聽就急了，三兩步躥過垂花門，一抬眼，只見珊娘仍坐在他離開時的那張?zhí)僖紊希頼ama站在她的左側握著她的左手，一向沉穩(wěn)鎮(zhèn)定的三和一臉無措地站在珊娘的右側，花mama在廊下指揮著丫鬟婆子們一陣亂竄，六安抱著個斗篷從屋里跑出來，差點被臺階絆倒摔下去，虧得五福拉了她一把。

    “怎么了？！”袁長卿跟著這一團混亂吼了一嗓子，撲過去從李mama的手里搶過珊娘的手，又半跪在她的面前，白著一張臉問著她：“可是發(fā)動了？”

    珊娘看著他一陣眨眼，道：“你怎么還在？”

    袁長卿急了，彎腰就要將她抱起來。珊娘趕緊推著他，“別……”這會兒她羊水破了，身下的裙子早臟了。

    袁長卿低頭看看已經(jīng)濕了的地面，一下子就明白了珊娘的顧忌，急著抱怨了一句：“都這時候了！”便不顧她的抗議，將她抱了起來。

    產(chǎn)房早在幾天前就已經(jīng)準備好了的，連產(chǎn)婆都已經(jīng)請在家里住了好幾天了，偏這會兒袁長卿竟跟不記得產(chǎn)房在哪里了一樣，抱著珊娘原地打了個轉，惹得珊娘在心里一陣無奈地搖頭，拍著袁長卿的肩，指著產(chǎn)房道：“那里。”

    六神無主的袁長卿似這才找著方向一般，抱著珊娘往產(chǎn)房過去。李mama忍不住在一旁叮囑著：“小心……”

    她這一叮囑，險些叫袁長卿不知道該邁哪條腿了，竟站在那里一陣糾結，然后低頭無助地瞅著珊娘。

    這會兒他的臉色比珊娘還白，珊娘看著倒是一臉的鎮(zhèn)定。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胸口，安撫著他道：“沒事沒事，這才發(fā)動而已……”

    ——淚，到底誰才是孕婦？！誰才是要生產(chǎn)的那一個？！為什么搞得人人都一臉的慌張，倒要叫她一個孕婦來安撫眾人的情緒？！

    好在袁長卿的失措也只是瞬間的。見珊娘忍著痛安撫他，他立時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下滿心的慌張，沖著滿院子亂躥的丫鬟婆子們沉聲喝了句：“鎮(zhèn)定！”然后便抱著珊娘，像是怕踩死螞蟻一樣，小心翼翼地將她送進了產(chǎn)房。

    五老爺五太太接到消息過來時，袁長卿仍賴在產(chǎn)房里不肯出去，害得產(chǎn)婆在旁邊一陣跺腳。最后還是終于冷靜下來的李mama說了一句：“姑爺在這里看著，只會讓姑娘緊張?！边@才把袁長卿哄了出去。

    其實還真是，看著袁長卿的臉色比她還白，珊娘便是肚子抽痛著也不敢哼哼，這會兒他才剛一出去，她忍不住就放松地哼出聲來。于是，立時，前腳才出去的袁長卿后腳又進來了，氣得珊娘一瞪眼兒，沖他喝了聲：“滾！”

    袁長卿怔了怔，見珊娘那眼神是認真地，只得認命地出去了。

    他才剛一出去，頂頭就撞到五太太正好要進來。見他臉色不好，五太太便道：“這會兒你可不能亂，你一亂，珊兒豈不是更要亂了？”

    袁長卿立時反應過來，“對對對，”他點著頭，忽地回身撩起產(chǎn)房門前掛著的簾子，對珊娘道了句，“我不亂，你也別慌。你別怕，我就在外面守著你，哪兒都不去?！?/br>
    珊娘沖他翻了個白眼兒，然后才對推開袁長卿進來的太太道：“我猜應該沒這么快，該還早著呢?！?/br>
    太太來時，見一家子上下都亂著，原還以為珊娘有什么不好了，這會兒見她精神氣色都不錯，這才放了心，過去握了她的手道：“頭一胎都沒那么快?！庇智穆曅Φ溃骸霸粗L生挺穩(wěn)重的一個人，你家上上下下也全都是老道持重的，怎么這會兒一個個都現(xiàn)了原形了？竟都沒你鎮(zhèn)定?！?/br>
    珊娘抿嘴一笑，小聲夸著也是一臉鎮(zhèn)定的太太：“太太也沒亂不是？”

    太太嘆道：“老爺在外面慌得什么似的，我再亂了，這家里可沒人撐著了?！?/br>
    兩個女人相視一笑，都忍不住搖了搖頭——誰說一個家里男人才是最重要的？若說男人是主心骨，那女人就是支撐著那根主心骨的肋骨。拿掉了肋骨，主心骨怕也很難立得住。

    產(chǎn)房里，兩根“肋骨”竊竊私語地交流著生孩子的那點心得，產(chǎn)房外，兩根“主心骨”則六神無主地相互對視著。

    半晌，被太太和珊娘的鎮(zhèn)定影響著也跟著鎮(zhèn)定了下來的李mama出來，見這兩個男人像兩個門神似地站在門邊上，便笑道：“早著呢，老爺和姑爺去外面坐坐吧，別守在這里了?！闭f著，叫了一聲五福，把兩個爺們交給五福去照顧，她則拉著三和忙她的去了。

    雖說三和已經(jīng)跟涼風成了親，可她和花mama一樣，都是沒有生養(yǎng)過的，所以兩人都沒那資格進產(chǎn)房，只能在產(chǎn)房外幫著忙。五福則是至今仍跟炎風處于那種“你心里有，我心里有，就是打死不開口”的曖昧狀態(tài)，還未嫁的她和六安一樣，連靠近產(chǎn)房的資格都沒有，所以才被李mama安排著去照顧兩個老爺了。

    直到午時，珊娘那里仍是沒什么動靜，這可把袁長卿煎熬壞了，在那紫藤架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來來回回地倒騰著。五老爺原就不是個務實的稟性，被袁長卿帶得更是坐立難安。兩個老爺這么沒主張的一慌一亂，帶得好不容易被安撫下來的下人們又開始不鎮(zhèn)定了。

    虧得這時候方老夫人帶著大夫人和方英過來了。

    老夫人只一眼就看出了問題所在，又知道大概是沒辦法把袁長卿支開的，便好歹壓制著他，不許他再像之前那樣廊上廊下的到處亂竄，平白擾得下人們都跟著慌了神，這才控制住了局面。

    珊娘真正發(fā)動時，是天剛擦黑那會兒?？葑艘惶斓奈謇蠣斦抑掝}問袁長卿，“可有想好給孩子起什么名字？”——其實五老爺?shù)囊馑际窍胝f，要不要我給孩子起名字？

    袁長卿心思哪里在五老爺身上，正心不在焉地說著那個“霙”字，忽然就聽到產(chǎn)房里，一直只是低低呻吟著的珊娘尖銳地叫了一聲兒。袁長卿的聲音一抖，立時閃過受方老夫人指派，在臺階上守著不讓他靠近的花mama，轉眼就沖到產(chǎn)房門前。若不是英姑正堵著門，他不定就得沖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