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了一碟花生米，就著攤主白送的茶慢慢吃著。一抬眼竟然看到營里的兄弟關(guān)大哥新衣新衫的從前面過來，趕緊招手叫。

    “關(guān)大哥！”他這么一招呼，哪知關(guān)大哥一看到他，竟像做了賊讓人看見了，扭頭要躲，可能是想著躲不開才慢慢過來了。

    唐宣見關(guān)大哥這個樣，知道自己可能撞見什么了，也覺得不好意思，干笑著起來請他坐下，攤主趕緊又端上來一碗茶，問他們還要點(diǎn)什么？唐宣胡亂又要了兩個小菜，再加一壺酒。

    等酒滿了，兩人喝了幾杯后，他才敢問關(guān)大哥是不是有什么事。

    “當(dāng)年我成親時還是關(guān)大哥給我做了那頂花轎呢。關(guān)大哥千萬不要跟兄弟外道，要是有什么為難的事要兄弟幫忙的話，一定不要客氣！”唐宣這些年跟原來營里的兄弟漸漸有些疏遠(yuǎn)了，這次出征，關(guān)大哥就沒去。一晃三年不見，他是想趕緊再把這交情給撿起來，不然就越來越遠(yuǎn)了。

    關(guān)大哥原名關(guān)旦，小名就是蛋，以前在村里人都喊他‘蛋兒！’，時候長了這個名就被叫起來了。他當(dāng)兵的時候已經(jīng)三十多了，爹娘都死了，叔伯兄弟也早就不來往了。他在村里是做棺材的，手藝不錯，所以吃喝倒是不愁。但也是因?yàn)樗傻倪@個活，親事一直說不上，村里人都嫌他晦氣，天天跟死人打交道。

    雖說家里死了人要用他的時候都是一口一個‘蛋兒’叫得親熱，可他看中人家姑娘上門去提親時，當(dāng)娘的多數(shù)都是一盆污水潑到門外，連門都不肯讓他進(jìn)。

    他看在村里找不著媳婦也成不了家，又覺得憑著自己這一身手藝，去哪里都能混口飯吃，畢竟人都要死，棺材總是要用的。

    可他出來以后，東游西蕩的也沒找著一個地方能安家。恰好碰上抓兵丁，見他不缺胳膊不缺腿也不是傻子就給抓到營里去了，從那以后就過了二十多年。

    關(guān)大哥臉膛黑紅，不知是羞的還是臊的，他今天打扮得格外鮮亮，頭梳得一絲不亂，臉上好像還擦了油，胡子刮得干干凈凈，下巴上還有一道刮出來的傷。

    他從坐下起就不停的灌酒，唐宣見一壺不夠又要了一壺，他連灌兩壺，似乎是壯了膽了，跟唐宣說：“兄弟，我也不瞞你，我今天是來見媒婆的?！?/br>
    唐宣趕緊再給他滿了一杯，問：“那……可是有好消息了？”

    這話一問，關(guān)大哥灌得更兇了，唐宣只得再要一壺。

    在關(guān)大哥喝醉了邊哭邊說中，唐宣知道了他其實(shí)一直都借著放假出營的機(jī)會出來找媒婆給他說親，說來說去也有兩年了，愣是一家都沒找著。

    唐宣聽了覺得挺稀罕的，再聽下去就明白了。

    一般的人家，家里有十五六的姑娘的都看不上他。沒地沒房子，連自己的家在哪都沒有，還是個當(dāng)兵的，什么時候死在外頭都不知道，所以不愿意。

    有家里女兒多的，只當(dāng)是賣一個給他的，又獅子大開口要聘金，他拿不出那么多，人家當(dāng)然也不肯理他。

    有從良的愿意跟他，他又不樂意，嫌人家不會過日子，日后生了孩子名聲也不好聽。

    有守寡的想結(jié)緣，他又跟媒婆說想找個大姑娘。

    媒婆讓他干脆買一個，聘金也不用了，買回去了是生孩子還是打著玩，生死都由他。他還是不愿意。

    “我是想在這里安個家……”關(guān)大哥打著酒嗝說，“那買來的……她那親戚都不認(rèn)她了，那不還是沒家嗎？”

    兩人在小攤上喝到半夜才互相扶著搖晃著回唐家了，這么晚了關(guān)大哥又不能回營，唐宣就留他在唐家住一晚。

    唐老太聽說是兒子在兵營里的兄弟，就說那在廚房搭個板子，讓他睡那里吧。家里也沒多余的空屋子給他。

    唐宣回屋喝得半醉，暈暈呼呼的把關(guān)大哥的事告訴宋佳期，她一邊給他脫衣服洗臉，一邊冷笑：“這么說，你這個兄弟還想找個十五六的大姑娘？他想得倒美！”

    唐宣笑：“我這兄弟人品模樣都可以，還有一身手藝，娶個大姑娘也配得上啊?！?/br>
    宋佳期把他推到炕里去，邊脫鞋邊道：“配得上才怪！他都五十多了，想嫁十五六的大姑娘？他也不看看他……”還能活幾年！她把這后半句話咽了，吹燈蓋上被子躺下了。

    唐宣雖然喝得渾身發(fā)軟，可是卻不困，上來摟著她，在她耳朵邊說：“你把那金塊和珍珠都藏好了？”

    宋佳期嫌他喝醉了，推他道：“都藏好了。”

    唐宣喝醉了力氣大，人也遲鈍，她推得他的臉都快扭到南墻了還不覺得，哼哼著說：“那就行。”然后瞪著一雙醉眼，盯著她道：“你藏好，別給娘知道！”

    宋佳期這下奇怪了，往?？刺菩彩莻€孝順兒子，這是想瞞著唐老太藏私房錢？她頓時大感興趣，也不嫌酒氣難聞，湊過去哄他：“為什么不讓娘知道？”

    唐宣已經(jīng)打起了呼嚕。

    宋佳期哄不出來，見他轉(zhuǎn)眼就睡著了，氣得捶了他幾下才翻過去睡了。

    唐宣恍然想起了自己的小meimei，娘懷了孩子，他很高興。爹說他要有一個小弟弟了，他就天天等著自己的小弟弟從娘肚子里出來。

    然后那天，同村的三嬸來幫娘接生，他跟哥哥們在村口玩，等太陽快落了，他聽見有人喊他們回去，說他娘生完了。他趕緊往家跑，看見三嬸抱著一個襁褓出來。他攔過去跳高想看，問這是不是他小弟弟。

    三嬸讓開他說不是他小弟弟。

    他回家，娘說沒有小弟弟，她的肚子也扁了。一家人照常在一起吃飯。過了幾天，他聽鄰居說娘生了個女兒，當(dāng)時就讓三嬸抱走了。

    唐宣半夜醒來，嘴里發(fā)苦，小心翼翼從宋佳期身旁邁過去，下炕倒了茶漱口。他這一醒也沒了睡意，坐在炕沿就著月光看宋佳期。

    他回家看到兒子才想起來當(dāng)年的事，他不敢想如果當(dāng)時他媳婦生的是女兒，娘會不會立刻就送人了。他知道他應(yīng)該還有一個jiejie，也是生下來就讓人抱走了。

    他拉著宋佳期的手，這手已經(jīng)粗了。他還記得剛?cè)⑺M(jìn)門，掀蓋頭以后看到的是個像玉娃娃一樣的媳婦，他連讓她掃地做飯都不舍得，買了丫頭侍候她。

    那時她連大聲說話都不會，跟他說話都害羞。

    現(xiàn)在她脾氣大了力氣也大了，敢在街邊大喊著找兒子，找著了敢當(dāng)著鄰居吵他，家里的事也能撐起來，跟娘處得好，兒子也養(yǎng)得好，跟娘家也沒遠(yuǎn)了。

    唐宣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上去躺到她旁邊。

    他當(dāng)時就想，如果他有女兒，一定不送人。他知道佳期的脾氣，她一定也是不會把女兒送人的。如果真有那一天，她手里不能一點(diǎn)錢都沒有。宋家是她娘家，可也不會養(yǎng)她一輩子。

    幸好是兒子。

    但唐宣還是決定把黃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