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照鏡子?！?/br>
    金萱兒差點笑出來：半夜三更照鏡子？！

    不過，素知這位公主不中繩墨，和史書上記載的那些端莊持重的公主大不一樣，便依言把磨得亮亮的銅鏡遞過去。

    楊盼接過銅鏡，金萱兒把燈對著她的臉照著。銅鏡散發(fā)著柔和的金色光，照出一張稚氣猶存的臉龐。圓圓臉，圓圓眼睛，嘴角還有一對圓圓酒窩，面團(tuán)團(tuán)的一個玉娃娃，看著就想捏一把的樣子。

    金萱兒感覺出這位公主主子面色驚詫，圓圓眼睛瞪得比平常還要圓，烏珠子滴溜滴溜地轉(zhuǎn)著打量鏡子里的自己，好一會兒驚呼道：“老天，我?guī)讱q？”

    要是嘴里有口茶，金萱兒一總兒要噴楊盼的臉上去了，她忍著笑，探手摸了摸楊盼的額角：“公主，怎么了？著涼發(fā)燒了？”就差一句“咋說胡話了？”

    不過，瞥見楊盼一本正經(jīng)的期待神色，金萱兒不敢再嘲笑，笑道：“公主怎么忘記了呢？不是前兒個剛過十二歲生辰？”

    楊盼“哦”了一聲，翻來覆去又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心頭恍惚：“只是做了一個悠長的噩夢么？為什么夢里這八年的感覺如此真切？”在金萱兒的再三勸解下，楊盼又倒下睡覺，迷迷蒙蒙間竟像莊周夢蝶一樣，不知哪個才是夢境，哪個才是現(xiàn)實。

    迷迷糊糊躺到天亮，外頭宮女嬤嬤的影子穿梭般往來，但即使帳子上通明，也沒有人來打擾她睡懶覺。

    睡眠質(zhì)量并不高的楊盼只好自己坐起來，大大地打了一個哈欠，伸了個懶腰，這時才有人打開帳子的門，笑晏晏問：“公主醒了？”

    洗漱，早點，梳妝，一切都有條不紊。楊盼凝視著鏡子里自己的容顏，突然問道：“我父皇出征去了嗎？”

    她現(xiàn)在還不能確定，“夢”中那栩栩如生的八年，究竟是一個真的夢，還是一個怪力亂神的輪回重生。如果是夢，怎么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如此的清晰？但如果是輪回……世界上又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事呢？

    她僅僅記得自己十二歲那年，阿父確實是出征了。

    她的父親楊寄，原是巷陌里一介平民，窮得飯都吃不上，卻憑亂世里的一段機(jī)緣，靠著自己的軍功和賭天運(yùn)的能力，逐步擁有兵權(quán)，然后逆襲世家大族，把皇帝變?yōu)榭?，最后一不做二不休，自己登上帝位?/br>
    確實不可思議，但是人一旦到了至尊的位置，只要手控軍政大權(quán)，也便是任憑誰都沒有什么廢話敢說，不可一世的世家大族們還不是個個納頭，俯首稱臣？

    何況現(xiàn)在天下未能統(tǒng)一，西邊西涼，北邊北燕，都是地域廣大、兵強(qiáng)馬壯的大國，要是還像前朝似的軍力羸弱，只怕早給人家吃的連骨頭渣兒都不剩了。國賴強(qiáng)君，南秦內(nèi)里還是戰(zhàn)線一致，擁護(hù)君權(quán)獨握的。

    在記憶里，父親為了保證軍權(quán)不被別人染指，也為了他統(tǒng)一天下的夢想，從來不安于做一個在宮里享福的帝王，但凡有異族入犯，雖遠(yuǎn)必誅，所以十年里倒有七八年在外征戰(zhàn)。

    如果夢境是真實的話，她記得她十二歲那年父親正好出戰(zhàn)西涼，不過那個夢似乎太長太長了，所以她也不能確切地記得到底是十二歲的哪個時間段。

    果然，為她梳頭的宮女笑道：“公主忘了么？陛下不是從西涼征戰(zhàn)回來第五天了？大前天還親自給公主過生辰來著！”她指了指妝臺上的幾個匣子：“知道公主喜歡漂亮的首飾，在西涼郡王府繳獲的飾物全送公主這兒來，作為生辰禮物呢！”

    楊盼心里一抖，隱隱記得是有這事，夢境與現(xiàn)實印證，感覺是說不來的恐懼。她打開那些匣子：綴著珍珠和金葉子的步搖、點翠鑲寶的蝴蝶簪、滿是西域風(fēng)情的瑪瑙瓔珞……她目光一跳，匣子里還有一塊白得瑩潤可愛的和田玉雕小豬佩飾。

    她屬豬，雖然算不上胖，但有一張圓圓的娃娃臉，皮膚又白里透粉的，加之貪嘴，羅逾沒少嘲笑她如同一頭小豬仔。他每每說完這話，都要挨楊盼一頓捶，于是一邊裝痛叫“哎喲”，一邊又借著抵擋的機(jī)會吃她豆腐。他們婚后，羅逾要去歸告父母，因著山高路遠(yuǎn)，楊盼不便跟著去拜舅姑，便把這只玉雕的小豬掛在羅逾腰間，讓他做個念想。

    這樣的細(xì)節(jié)夢中也會有？

    楊盼把玉雕小豬握在手心里，抬頭對空回憶了一會兒，對幾位宮女說：“去玉燭殿，找我父皇?！?/br>
    早上楊盼睡了個懶覺，這會兒皇帝已經(jīng)下朝了，門口黃門小宦官一通報進(jìn)去，片刻就小跑著出來，笑吟吟說：“大公主，陛下傳您進(jìn)去呢?！?/br>
    南秦的開國皇帝楊寄，戎馬倥傯，這次西征回來，臉色有些疲憊，面前小幾上還擺著高高的一摞奏折，但他看見女兒，還是馬上放下朱筆，對楊盼招招手笑道：“阿盼乖囡，快讓阿父瞧瞧胖些了沒有？”

    軍功上來的開國皇帝，舉止不怎么儒雅穩(wěn)重，但是多了些煙火氣，一點距離感都沒有。楊盼想到“夢”中的自己，不聽他的話，一意孤行非要嫁給羅逾，結(jié)果被騙被殺，落得個魂飛魄散、永不超生的下場，再回頭看看真切對自己疼愛的父親，頓時委屈得眼眶都紅了，幾步上前往他懷里一鉆。

    十二歲的大姑娘，在父親眼中還跟三歲時一樣，愛撫地順順發(fā)辮，拍拍肩膀，還埋怨著：“是不是沒好好吃飯?。亢孟裼质萘?？”

    楊盼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十二歲時有沒有好好吃飯，不過今日早上食不甘味是一定的，此刻只能扭著身子撒嬌：“怎么沒好好吃飯？要多胖干嘛？”她舉起手心里的玉雕小豬：“非胖得它似的嘛？”

    “隨便怎么胖，反正也不愁沒人要，還不如胖點?！碑?dāng)上皇帝的窮小子骨子里還是暴發(fā)戶心態(tài)，洋洋自得地說，“不都說皇帝女兒不愁嫁么，我們阿盼一定不怕嫁不出去?！?/br>
    楊盼不由暗自翻了個白眼，那個漫長的夢境里，她的出嫁可是愁煞了父母雙親——從小定的親她不要，非要嫁給異國來的羅逾——現(xiàn)在說什么不愁嫁，只不過是時候未到呢。

    想著此來的目的，楊盼覺得自己不該總像撒嬌的女兒貪戀父親懷抱的溫暖，她坐直身子，探頭瞟了一眼桌上的奏折：“寫的是什么呀？”

    皇帝不疑有他，笑道：“打場勝仗，自然少不得分封有功的將士，撫恤受傷和死亡的人。西征新攻破的幾座城池，也要挑選合適的人做刺史，還有與之彼此牽制的邊關(guān)守將，都是要琢磨的事。哎，早知道做皇帝這么累，還不如做將軍舒坦……”

    楊盼拿起一份分封功臣的奏折，指著上面一個名字說：“侍中王謐有功要獎賞，但是他的兒子王藹，別發(fā)到邊省做司馬?！?/br>
    “為啥？”

    “因為……”楊盼眼珠子一轉(zhuǎn)，“年紀(jì)太小了，鎮(zhèn)不住?！?/br>
    皇帝笑道：“你瞎cao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