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她了解他，特別是了解他的潔癖。

    果不其然，屋子里傳來羅逾慵慵的問話，可是每一句話又像刀子似的銳利，都是躲避不了的問題。

    “清荷，我再給你一次機(jī)會，我再問你最后一遍。”他的聲音低低沉沉的，山雨欲來般壓抑，“那天你說到我阿娘，‘一世的罵名’可解，‘闔宮的嫉妒’就有些不可解，而‘再嫁’二字殊不可解。我阿娘到底有何往事？”

    楊盼頓住了正要推門的手，屏息等著清荷回答。

    清荷聲音馴順：“奴婢口不擇言，自己都不記得自己說過什么。不過大汗娶妻妾，從來不像南邊讀儒家書的漢人一樣條條框框多。無論初嫁、二嫁，哪怕是三嫁四嫁，只要看上的，就可以娶?！?/br>
    大概這不是羅逾滿意的答案，里頭半晌沒有動靜。

    楊盼也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里也很焦灼。

    終于，她聽到里面?zhèn)鱽砹_逾的笑聲，果真帶著些王藹所說的陰鷙：“你和我打馬虎眼兒，是斷自己的后路。清荷，你不要怪我無情?！?/br>
    清荷的聲音帶著哭腔：“殿下！奴婢還有家人掌握在大汗的手里，那些奴婢說不定還沒見過的五服內(nèi)的親戚，難道因?yàn)榕疽粫r(shí)的口舌之快，就要面對和奴婢一樣不幸的命運(yùn)嗎？”

    羅逾說：“我理解你。但是，現(xiàn)在對我而言是你死我活的時(shí)候，你有家人，我也有。你舍不得他們，我也舍不得?！?/br>
    “殿下！殿下！”她高呼了兩聲，然后聲音突然變得微不可聞，“其實(shí)奴婢也很傻的……你要對我說一聲……愛，或者喜歡……我也愿意為你……”

    “我不要聽了?！蹦腥说穆曇魶]有溫度，也沒有感情，“不說就算了。你的真相也未必就是真相?！?/br>
    “殿下……”清荷的聲音像被堵住了一樣，顫抖著，越發(fā)微不可聞。

    “你說?！?/br>
    “……”

    楊盼豎著耳朵使勁聽，可是真的聽不見，倒是有些氣味從門縫里飄出來。她心里突然一激靈，清荷那聲音，與上一世自己被羅逾的利劍刺穿胸膛卻還未死的時(shí)候一樣，已經(jīng)將近氣絕，猶自噴著血沫用最后一絲力量在說話。

    她簡直要透不過氣來，用力拍門喊著：“羅逾！你開門！”

    門從里頭閂著，她越拍越用力，感覺門板都震顫氣來，木頭的縫隙時(shí)大時(shí)小，被拍得木屑直掉。

    但里頭很安靜，連羅逾的回復(fù)都聽不見，仿佛剛剛那段對話只是個(gè)錯(cuò)覺。

    “羅逾！”她心里像有密密麻麻的針在戳。聽見他變成魔鬼的聲音，太可怖了！她要證實(shí)一下，前一世一個(gè)女人的噩運(yùn)是不是這一世在另一個(gè)女人身上兌現(xiàn)？她是不是改了自己的命，卻改不掉他的狠心和毒辣？！

    終至力乏。

    楊盼捧著肚子，兩腿綿軟，耳朵里“嗡嗡”地銳鳴，最終感到大腦一片空白，膝蓋也終于支撐不住自身的重量，她扒著門縫，軟軟地貼著跪下來，一下子坐倒在地。

    門口守衛(wèi)的親兵看她臉色一片雪白失色，額角密布汗水的模樣，嚇得頭都要炸了，一邊挓挲著手扶她，一邊大喊著：“王妃，您怎么了？您是不是不舒服??？”

    門“咔”地打開了。

    楊盼本就靠著門，此刻軟軟地往里栽。

    她被一雙有力的手扶住了，不消抬眸也知道是他?？墒切睦锖薨?，根本不愿看他的臉。

    他大概也是震驚的，好久才嚅囁了一聲“阿盼……”

    他身上不再是冰片和墨香，也沒有暖暖的青草味和男兒的氣息，而是死亡一般的血腥氣和鐵片味。

    楊盼在他衣襟上看到噴濺的血點(diǎn)，暗紅色凝結(jié)在豆青色的絲緞上，宛如上等的青瓷上畫著寫意梅花。

    他的那把短劍剛剛大概還握在手中，現(xiàn)在來扶掖她，所以丟在一邊地上。雪亮的刃口上有一絲一絲的血痕，赤紅赤紅的，在好鋼上如掛著蛛網(wǎng)一般。

    再往里看，橫陳著一具身體，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淡紫色長裾，露出淺碧色的褶裙……

    楊盼用盡力氣捶了他一拳頭。

    然后她在失去知覺前，聽見羅逾高喊：“叫軍醫(yī)來！”感覺臉頰上下雨一樣，淋下一點(diǎn)又一點(diǎn)溫?zé)岬乃巍?/br>
    作者有話要說：　　小心地問：不虐吧？

    ☆、第一七七章

    楊盼醒過來時(shí), 看到羅逾正坐在她床頭, 他蹙起的一對劍眉一松，眼睛猶自有些紅腫, 卻粲然道：“你醒了！”

    他有些赧然一般，喋喋地說：“軍醫(yī)說，還是餓得久了, 走路又急, 人就暈了。你呀！”他嗔怪著，又感覺是在寵溺她：“肚子里還有個(gè)孩子呢，消耗得當(dāng)然比平常要大咯。巴巴地給我送飯做什么？你先吃就是了嘛。”

    楊盼盯著他問道：“清荷是一劍穿心而死的？”

    羅逾的笑容凝結(jié)在嘴角, 過了一會兒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的劍鋒利，她死的時(shí)候沒有什么痛楚?！?/br>
    他并不知道她此刻有多么痛恨他——只有受過這樣無辜被殺的罪，才會知道這樣的痛恨無關(guān)痛楚，而是絕望。所以, 即便他殺的是清荷，是個(gè)想跟她搶男人的侍女，楊盼也只恨他！

    羅逾看她目光冷硬, 不由像做錯(cuò)了事似的低下頭：“我……也是沒辦法……她是我父汗的人，要緊的話都不與我說, 卻會把我的消息透出去。我馬上兵馬要?jiǎng)?，又不能把她拴在馬鞍上天天不停地看著, 開拔之前，只能殺了?！?/br>
    他隔了一會兒又說：“我也割下她的頭顱，塞在當(dāng)時(shí)那個(gè)平城送過來的黑匣子里, 連著我寫給大汗的信，叫人一道送到平城去了?！?/br>
    這是他正式與父親決裂的意思。他不想有后路，不想再忍了。

    楊盼心里百味雜陳，只想罵他：那個(gè)頭顱是永康公主的！那不是你阿娘！你被騙了半輩子，到現(xiàn)在也誰都不信！你這個(gè)無恥、蠢笨、狠毒、陰鷙的混球??！

    她根本不想理他，問：“我孩子還好吧？”

    “還好?！绷_逾近乎討好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肚皮，“軍醫(yī)看過了，說咱們的孩子在肚子里踢騰得可歡了！估計(jì)是個(gè)皮小子?！?/br>
    大概怕楊盼若生了閨女會不滿意，又急忙補(bǔ)充道：“不過，有你這樣的阿娘，就是個(gè)閨女大概也皮的。”

    他又是粲然地笑：“我更喜歡閨女。”

    楊盼戳了戳他的手背：“手挪開！我不愛人碰我肚子！”

    羅逾訕訕地把手挪開了。

    楊盼又問：“幾時(shí)開拔？”

    羅逾說：“我這里三日后，其他各支隊(duì)伍也定了日期，分批從三路走，最終也從三邊包抄平城。……”

    楊盼不耐煩聽他的兵策，打斷問：“那我什么時(shí)候走？”

    羅逾有些磕巴：“你不是……”

    “我想好了?！睏钆卫浔f，“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