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行已經(jīng)去了。

    常蕓的臉上沒有顯露太多的悲傷，她靜靜地看著那些赤膊的男人將常知行抬了出去。

    陸巡結(jié)清最后的一筆診費，領(lǐng)著常蕓連夜回到了村里。

    終究是放心不下，陸巡將常蕓安置在了自己的家中。

    那天夜里，天尤其的黑，尤其的冷，陸巡終是睡不著，披了一件長衫來到屋外。

    他緩慢地摸著院里的棋盤。

    “知行，你去了，就再也沒有人陪我下棋了……”

    他盡量想讓自己的聲音輕快一點，但，仍然顫抖得厲害。

    “你放心吧，有我在，蕓兒會安然長大的……”

    “等她成人，嫁一個像你一樣的男人，你說可好……”

    話說到這里，實在是說不下去了，他只能一手執(zhí)黑棋，一手執(zhí)白棋，在棋盤上落下棋子。

    驀地，身后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陸巡警覺地回過頭去，卻見到在一片慘淡的月光下，一個瘦削的身影立在不遠處，一雙眼睛晶亮得勝過天上的星星。

    “蕓兒，你怎么出來了，外面涼。”陸大伯輕蹙眉頭。

    身形一晃，兩行清淚渲然瀉下。

    既然巫女尊貴到能隨便殺人，那么，就讓她也來當(dāng)能殺人的巫女！

    既然權(quán)力能夠隨便踐踏生命，那么，就讓她也來成為權(quán)力的俘虜！

    “我，要成巫！”

    少女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猶如平地驚雷。

    第二章 紫靈果實

    世間的路有很多條，常蕓卻偏偏選了最難的那一條。

    要成為巫女極難，尤其是對于一個最底層的平民而言。要知道，巫女這樣的存在，別說在他們這個村里見不到一個，就算在清云鎮(zhèn)上，也是屈指可數(shù)。

    “但，也并不是說完全沒有辦法。”那天清晨，陸巡坐在樹下，看著挺直了身板坐在他面前的少女。

    微風(fēng)習(xí)習(xí)，撩起絲絲發(fā)絲。常蕓偏了頭，神情十分專注。

    “平民不比巫族世家，要想成巫，只能通過參加一年一次的靈會?！标懷惨詷渲楣P，在泥地上寫下這兩個字。

    常蕓咬牙，不發(fā)一語。

    陸巡看在眼里，不著痕跡地嘆了一口氣。以前那個愛笑的少女仿佛已經(jīng)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眼神執(zhí)拗的小獸，仿佛只要達不成目的，她就會拉著敵人和自己一同赴死。

    “說到靈會，”他頓了一下，“就要談成為巫女的一個重要條件——巫靈?！?/br>
    巫女，可醫(yī)疾病，可斷人生，可通陰陽，可測國運。無論是習(xí)醫(yī)、習(xí)斷、習(xí)通還是習(xí)測的巫女，都必須要有巫靈。

    巫靈對于她們來說，是魂，是根，是一切神力的來源。如果沒有巫靈，那就跟一般的平民別無二致。

    “可是，要怎么才能擁有巫靈？”

    “巫族世家人人都有巫靈，這是他們血統(tǒng)的延續(xù)。但對于平民來說，有沒有巫靈，全憑命定?！标懷餐蝗恍α艘幌?，

    “而有巫靈的平民，如萬里挑一，大海尋針?！?/br>
    陸巡的這句話，如同一道魔咒，一直在常蕓的腦海里響起。

    常知行一去，診費不僅耗空了家里的積蓄，之后的生活貼補也沒有了來源，常蕓只能應(yīng)陸巡的提議，常常摘了陸巡院里種的一種三角果子，到鎮(zhèn)上去販賣。

    那日她轉(zhuǎn)過數(shù)個街角，穿過叢叢人群，好不容易才到了鎮(zhèn)上西北角的一家醫(yī)館。她提著有些老舊的竹籃站在門口，微微皺起了眉頭。

    奇怪，怎么不見那人？

    陸巡曾囑咐過她，這果子必須交予那人，就算有任何人出錢來買也不能動搖一分。常蕓再次環(huán)視了一圈稍顯冷清的醫(yī)館，暗嘆一聲，轉(zhuǎn)身欲走。

    “砰！”她撞入一個有些溫?zé)岬膽驯А?/br>
    環(huán)在懷里的竹籃因為這突然的外力，里面的果子灑了一地。

    常蕓皺眉，手上一抖，原本用來罩竹籃的玄布飄然而下，將果子全部籠了起來。

    但還是晚了。

    “咦……”一聲有些壓抑的驚呼，“罪魁禍?zhǔn)住币咽锹琢讼聛?，從玄布下?lián)炱鹨活w果子來。

    “姑娘，這是，你的？”來人高高揚起了眉毛。

    常蕓有些不悅地看著這個男人。這人看上去大約花甲年紀，干瘦微駝，一撮白慘慘的山羊胡懸在唇上；一身青色長袍，一手執(zhí)果，一手攜戥秤，顯然是醫(yī)館里的大夫。

    常蕓伸出手：“請還給我?！?/br>
    聞言，程墉幾乎是本能地將手中的果子握住，聲音里的驚異更甚了：“姑娘，這些果子你是從哪里來的？”

    常蕓皺起眉頭，眼珠一轉(zhuǎn)，問道：“這果子很稀奇？”

    程墉完全沒料到常蕓會這樣發(fā)問，眸中精光一閃，語氣也放得柔和了許多：“這果子叫紫靈，是一種不甚常見的藥輔。”說到這里，他將常蕓拽到角落，低聲問道：“不知姑娘可有意，將這些果子全部賣予給我？”

    藥輔？不常見？常蕓開口問道：“輔什么？”

    程墉沒有急著回答，而是將常蕓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女孩不過十二三年紀，一身粗布衣服雖然針腳拙劣，但干凈整潔；一張小臉上五官平平，但勝在一雙黑漆漆的眼珠，仿佛黑珍珠似的閃著光芒。

    但，就算如此，也改不了她只是一屆平民的事實。

    程墉放下心來，隨意回道：“這是巫女大人用的一種補品而已。”

    巫女？常蕓心跳陡然加速，腦中噼里啪啦地響著，一個詭譎的念頭已經(jīng)在她的腦海里形成。

    她刻意板了神色，說道：“我可以賣給你。但是……這可是我費了大力氣在山上摘的，所以，價錢不能少！”

    程墉撫著胡須笑了起來?！昂谜f，好說！”

    接下來，程墉特意將常蕓帶至了一處偏室，對常蕓開出的所謂“大價錢”毫無異議，很快就將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塞到了常蕓手里。就連送常蕓出藥館，程墉也是溫言細語的。

    但他沒想到的是，常蕓很快又折了回來。

    她在藥館旁邊的小食鋪子一坐就是數(shù)個時辰，終于等到頭戴蓑帽的程墉鬼祟地從醫(yī)館竄了出來。她咬牙，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常蕓本來就長得瘦小，外貌也平淡無奇，一路上謹慎跟蹤，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