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秣猛打了個寒顫，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可這些，他不是早料到了么？也有了心理準(zhǔn)備！

    但為何，一切**裸地入在眼中之時，卻依舊猝不及防？

    他強(qiáng)咬著牙，不敢再看。

    此處，有個他最想見，卻又最不敢見之人。

    “呀！”忽聞有人驚呼。

    “這……這不是張……”

    還未言罷，徐秣猛地回頭。

    張政！

    他攢緊拳頭，朝那處挪步。每挪一步，越發(fā)確定，也越發(fā)艱難。

    那是張政！

    一個沒有呼吸的張政！

    只見他歪倒在雜草之上，四周已染得血紅。

    他身中數(shù)箭，佩劍早被金人掠去。戰(zhàn)衣破爛，見出密密麻麻的刀痕。

    血已然凝結(jié)，卻依舊觸目驚心。

    他沒有閉眼，只錚錚望天。

    不服，亦是不甘。

    徐秣勉強(qiáng)提起一口氣，三兩步行上前。

    “抱歉，”他低沉著聲音，“我來晚了?！?/br>
    他一面說，一面撫上張政的眼。

    安息吧！

    這片山河，還有活人護(hù)著。

    徐秣帶著兵士，將捐軀之人安葬。一切忙完，已是深夜。

    山月依舊高懸夜空。此處，似乎從未如此安靜。

    金人跑了，宋人死了。

    這等安靜，真是，好寂寞?。?/br>
    “張兄，”他聲音輕似自語，“來年清明，咱們一同吃一杯綠蟻酒吧！”

    天上幾點寒鴉飛過，叫聲凄清，驀地教人潸然。

    偏偏這樣的夜，最是易感。

    ………………………………………………

    可鎮(zhèn)江的月，卻歡愉而喜慶。

    江上排排戰(zhàn)船，皆已掛上紅綢布。湊不齊的，又拿紅紙密密糊了。

    遠(yuǎn)遠(yuǎn)瞧去，火紅一片，哪里像是打仗？

    直與送嫁之船無異。

    將士們接圍著陳釀道“恭喜”，而女兵這處，更是熱鬧。

    “來了來了！”李夷春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奔進(jìn)船艙。

    她雙手提了兩個大籃子，塞得滿滿的。

    女兵的船小，她這一折騰，船只跟著晃動。

    七娘端坐妝臺前，霎時不穩(wěn)，險些摔了一跤。

    幸而梁紅玉扶著。

    梁紅玉只笑道：

    “你也是成親多年之人了，怎還不知穩(wěn)重？”

    李夷春哈哈大笑起來：

    “夫人這話怎說的？我可是要上戰(zhàn)場的，似謝七妹子這般穩(wěn)重？”

    七娘看她一眼，掩面一笑：

    “自然李jiejie最厲害了！”

    一船女兵皆一番哄笑。

    李夷春趨步至七娘處，將籃子舉至她眼前，邀功似的：

    “怎樣？你李jiejie厲害吧！”

    七娘抬眼瞧去，霎時一驚，轉(zhuǎn)而含羞一笑。

    提籃之中，正是紅燭、喜字、紅棗、花生、桂圓、蓮子……

    這些，可皆是成親之物?。?/br>
    女兵們好奇，齊齊湊上前圍觀。

    李夷春將提籃遞與她們，依舊興奮得很，只道：

    “我可是跑了趟鎮(zhèn)子，才買齊了這些！”

    七娘輕咬著唇，含笑行一萬福：

    “有勞李jiejie?！?/br>
    “使不得！”梁紅玉忙去相扶，“你今日是新嫁娘，她受你的禮，可是要折壽的！”

    七娘一愣，倒忘了這規(guī)矩。

    李夷春似聽進(jìn)去了，忙趕著還了七娘一禮。

    梁紅玉又?jǐn)堖^七娘，上下打量一番。

    她點頭道：

    “果然是位大美人。不過薄施脂粉，裁件從簡的嫁衣，已然比天仙還好看！”

    七娘面頰一紅，只含羞垂眸。

    忽聞窗間傳來絲竹之聲，眾人皆好奇看去。

    原是將士們湊了幾樣樂器，打算迎親時用，這會子正備著呢！

    梁紅玉遂笑道：

    “總說他們男兵粗心，眼下頗知禮樂，也見出細(xì)膩來?！?/br>
    有女兵打趣道：

    “還不是陳參軍細(xì)心，心疼謝小娘子了！”

    此話既出，船中又笑作一團(tuán)。

    七娘又羞又惱，又直想發(fā)笑。

    她輕跺一下腳，道：

    “這會子又來尋我開心！出去出去，我可受不起！”

    眾人知她羞了，一味地賴著不肯走。

    梁紅玉含笑搖搖頭：

    “行了！咱們都出去，讓她自己美去！”

    待嫁之心，她是最明白的。

    甜甜的，癢癢的，這種時候，只想獨自回味一番。

    不論是尋?；榧蓿蛟趹?zhàn)地，皆是一樣的。

    說罷，梁紅玉便帶著眾人出了船艙。

    行至簾邊，她忽回頭道：

    “謝小娘子，百年好合?！?/br>
    七娘一怔，含笑點頭。

    此是戰(zhàn)地，這句百年好合，既是祝夫妻情誼，更是祝百年的平安。

    女兵們?nèi)ズ?，船艙一瞬安靜了下來。

    七娘舉目四顧，窗上已貼了大紅喜字，床鋪亦蓋了層紅綢，拿果子撒了帳。

    整個船艙，一片紅殷殷的。

    她端坐妝臺前，銅鏡之中，有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七娘開始細(xì)細(xì)端詳自己。

    再過幾月，便十九了。鏡中之人，早與在汴京時大不相同。

    她更瘦了，也更見出風(fēng)韻來。

    七娘忽而感慨，這些日子隨他征戰(zhàn)，倒極少有仔細(xì)對鏡之時。

    原來，自己真的長大了。

    過了今夜，她便是個女人。屬于釀哥哥的女人。

    她低頭一笑，輕撫嫁衣。

    這身嫁衣，做工材質(zhì)皆不及她從前任何衣裙。

    從前五哥成親時，她亦暗自幻想過。

    之時，七娘從未想過，自己會身著這般嫁衣出嫁。

    但那又如何呢？

    這是她穿得最滿足的衣裙。

    婚禮的體面，原不在嫁衣之上。

    只要是他，是她的釀哥哥。

    一切便是完美無缺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醉紅妝1

    天色漸漸暗下來，四下戰(zhàn)船一片盈盈紅光。

    七娘端坐船艙內(nèi)，心跳越發(fā)地快。

    她心神恍惚，聞著窗外的喧鬧，兀自燒紅了耳根。

    兵士的打趣，眾人的祝福，似乎皆在窺探她的待嫁之心。

    她有些羞怯，卻并不惱。

    好似能坦然迎接，但臨到頭，又有幾分畏懼。

    她渴望陳釀進(jìn)來的一霎，可他進(jìn)來了，他會作什么呢？自己又該做些什么呢？

    七娘腦中一團(tuán)亂麻。

    她想，這是她此生最難解的功課。

    忽一陣暖風(fēng)拂過。

    陳釀一手撐著簾幕，遙遙望向她。

    船艙外，只聽兵士們催促：

    “陳參軍，快進(jìn)去?。　?/br>
    “春宵一刻值千金，快去??！”

    “陳參軍，別是羞了吧？”

    ……

    眾人說罷，又是一團(tuán)哄笑。

    七娘一瞬繃緊了身子，握緊雙手，只藏在袖中，不被人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