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有禮了?！?/br>
    那頭有其他學(xué)生望過來，青棠向他們逐一打招呼，有一個梳著小辮子的青年男子，他冷冰冰瞧了青棠和范明瑰一眼，如今初夏，當下的士子學(xué)生們都穿著長衫，頭上或戴郎素帽、或系著六角巾，唯他一人，編著滿頭的辮子。只見他兩耳旁各垂下一縷鞭子，后腦的辮子全部盤于頭頂，以五彩絲絳系之。這發(fā)式既不像蒙古人后腦剃發(fā)，也不同于當朝男子，他將辮子綰于頭頂，實在怪異之至。青棠向他頷首微笑，那人眼皮略微一抬，又轉(zhuǎn)過身去了。

    “那是伊齡賀，蒙古人，他家里聽說還是前朝皇室貴胄?！狈睹鞴遢p聲道：“他們家人都在這蘇州城里哪兒也去不了。誒，他一舉一動都有很多人盯著的，你不要和他亂說話，可知道了？”

    前朝貴胄，霍青棠瞧著伊齡賀的背影，這人不同于江南士子們的清瘦文弱，明明年紀尚輕，卻已經(jīng)隱隱有了一副高大雄健身形，他的長臂將他身上的一件湛藍瀾衣?lián)纹穑瑢掗煹臑懸露急凰┏闪撕仙淼拈L袍。許是察覺到了有人在背后看他，伊齡賀猛一轉(zhuǎn)身，正對上青棠的目光，他濃眉下的眼睛大而黑，青棠訥訥一笑，友好道：“你好，我是霍青棠?！?/br>
    那人又不理她，反倒側(cè)目瞧了范明瑰一眼，黑亮的大眼珠子微微閃爍，他抿起薄唇，終是一語不發(fā)轉(zhuǎn)過身去了。伊齡賀這目光好生怪異，似乎......似乎帶著些許期待，期待范明瑰？青棠轉(zhuǎn)而去瞧明瑰，可咱們范家姑娘正在調(diào)試琴弦，對于霍青棠與伊齡賀這一章來回，她竟是連頭也未曾抬過。

    書院書閣的小樓上，飄來陣陣茶香，傅衣凌端上一杯茶給史侍郎，“如今這邊都流行飲散茶了，過去的團茶也漸少了些，你試試，海州云霧?！?/br>
    茶水泛出清幽的香氣，史侍郎端起茶盞，飲了一口，又將茶杯放在面前的小幾上，笑說了一句：“云臺山上云霧茶，瑤臺仙子海州游?！边@一句的由來是因海州盛產(chǎn)美人，傅衣凌保養(yǎng)得當?shù)哪樕弦哺〕鲂σ?，“不見空崖多寂寞，仙子采茶和羞走。?/br>
    語罷，兩人皆是一笑。傅衣凌道：“來年開春即是會試，三郎如今學(xué)業(yè)如何了？”

    史侍郎嘆一口氣，“我只擔心他將個人得失看得太重，若是失了榜，反倒會誤了自己的前程?！?/br>
    傅衣凌微微一笑，移開了話題：“三郎的學(xué)業(yè)甚優(yōu)，你也不必擔心太過了。倒是聽說圣上最近頻頻召閔大人夜談，可是安南出了甚么變動？”

    戶部掌鹽稅收入、政府契約，永樂帝夜會戶部尚書，即是要用錢，朝廷要用錢者，豈非要興兵了。史紀冬作為戶部侍郎，戶部有無大筆支出他焉能不知？傅衣凌猜測圣上又要發(fā)兵安南，史侍郎卻搖搖頭，道：“蒙古人過了克魯倫河，圣上打算再征北漠。”

    蒙古人失去政權(quán)之時，并不死于社稷，也不行禪讓禮，他們直接回了北邊，奔向了他們最早的來處，原來的草原。這些年來，蒙古政權(quán)與大明朝的北疆沿線就未真正平息過。傅衣凌起身，站在小樓欄桿邊，這里視線最好，能俯瞰整個寒山書院，連哪個學(xué)生躲懶藏在哪一棵樹底下都能瞧清楚。

    東南院角的一株皂角下，有兩個學(xué)生正在那處斗蛐蛐兒，日頭漸起，那兩人也不嫌熱，只管勾著頭在小瓷罐里撥弄。外頭有知了鳴蟬，那個穿天水碧錦袍的男孩子想是蹲得累了，他一把撩起長衫，徑自在地上坐下了，露出腳踝上的白襪來。

    書院的邊角能瞧得清楚，此一舉的得失卻誰也瞧不清楚。傅衣凌移開目光，在閣樓的欄桿邊來回踱步，復(fù)又定住腳步，問道：“朝廷打算派誰領(lǐng)兵？”

    甜白盞里青綠的茶葉漸漸萎縮了，茶水也逐漸開始泛黃，小樓上五月的夏風吹進來，帶著勃勃的生氣。過了良久，方聽見史紀冬回答：“圣上要親征。”

    作者有話要說：　　永樂二十二年，永樂帝第五次親征北漠，然后......且看下文分解。

    ☆、錦瑟一曲

    教授琴藝的老師進來，眾人焚香凈手，然后安靜坐下，聽老師彈奏一首?！按艘磺鸀檠椎鄯隼缢啵S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廩，萬億及秭，意在體現(xiàn)豐收萬物、天地恩賜之美。”彈到尾聲，老師開始開始解說曲目意境。這位老師名叫項仲勉，出自臺州項家，其有一兄在南京禮部任員外郎，是以，項仲勉亦出自書香禮教之家。

    待項仲勉一曲彈畢，眾學(xué)生們回到自己座位上開始撫琴，有琴藝超群者已能將琴曲cao個八分，有略不濟者，也能將琴曲彈出個三四分，唯有霍青棠，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她眉心蹙著，似為難不已。

    項仲勉走過來，看著青棠，眉目間盡是鼓勵。接收到老師的眼神，青棠只得抬起手，不過三四個音節(jié)，就有人笑出聲來，霍青棠本就厭煩曲樂之聲，被人這一聲笑，立馬罷了手，不再彈奏。項仲勉緩聲問青棠：“過去在家中可有習(xí)過琴曲？”

    “沒有?！?/br>
    霍青棠這一聲回答干脆利落，倒教項仲勉不知如何接話，愣在了那處。“哧”，那笑聲又響了起來，青棠也不作聲，范明瑰一雙美目掃過去，冷哼道：“夏瓷，你笑甚么？”

    前頭有人轉(zhuǎn)過身來，那少女穿著丁香色的杭綢，臉上敷了薄粉，眉梢勾了青黛，一雙眼睛笑嘻嘻的，將原本有些浮艷的面容又襯得俏皮了些。夏瓷道：“我沒笑什么，我笑她彈琴一竅不通而已。與你又有什么干系？范明，你這是狗拿耗子，盡管閑事。”

    “你......你彈得很好嗎？還不全是錯處，做什么還要嘲笑別人？”范明瑰起身，大有要和那少女一爭高下之勢。

    夏瓷起身道：“不是我要嘲笑你們，而是你們只配給其他人嘲笑?！彼聪蚧羟嗵模溃骸澳阕约赫f，你這樣的琴藝，說是我們寒山書院的學(xué)子，豈不是笑掉外人的大牙，丟盡我們書院的臉？”夏辭這一番話說得義正言辭，其實仔細辨來，又有夸大胡侃的嫌疑?；羟嗵倪€沒做出回應(yīng)，范明瑰已經(jīng)接口了，她說：“你待如何？”

    “既然來得我們書院，想必這位姑娘也不是小門小戶的女子，那自然自小是習(xí)過琴藝的，不若我們比試一局，正好由老師做個見證，輸了的人每日為對方擦琴研磨，期限一個月。”夏瓷風流的眉眼一抬，看向霍青棠，笑道：“怎么樣？”

    霍青棠抬頭望著一直沒有出聲的項仲勉，學(xué)生滋事挑釁，老師不應(yīng)該制止管束么。她寄希望于項仲勉打消這場賭約，可惜事與愿違，項仲勉卻對著她笑了，他問她：“同窗相邀，你可敢應(yīng)戰(zhàn)？我寒山書院可沒有臨陣脫逃的懦夫?！?/br>
    末了，這位俊俏老師又補上一句：“女子也一樣。”

    霍姑娘是根本不通音律的，當她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