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七年, 史晗是戶部侍郎的千金, 孟微冬只是一個小小前鋒將軍。

    自錢塘回來，孟微冬腦子里一直都是那個俏皮的姑娘, 她博學(xué)、幽默，笑起來還有一雙彎彎的眼睛，想來這就是孟綸口中的小仙女了。

    孟微冬心動了, 他渴望甚么時候能夠再見一回那個姑娘。

    永樂九年春, 南京城內(nèi)一片歡樂氣象，朱棣打了勝仗，這一次明軍大挫安南, 活捉了幾個當(dāng)?shù)厥最I(lǐng)不說，還繳獲了無數(shù)珍寶。

    同年春日，會試放榜，新晉的狀元郎、榜眼帶著探花, 三位天子門生在南京城最繁華的街道打馬游街，接受鮮花投擲。

    三人騎著白馬，穿一身最新鮮的錦袍, 高頭大馬上，那位探花郎長得真俊俏啊, 孟微冬對男人不感興趣，卻有位姑娘要急哭了眼。

    孟微冬扭頭就看見了那位站在人群外頭的姑娘, 她穿一身淺黃的裙子，手里握著一支牡丹花，手伸出去數(shù)次, 就是將花兒投不出去。

    孟微冬走到那姑娘身側(cè)，那姑娘側(cè)目，眼睛一亮，孟微冬知道那姑娘認(rèn)出了他。還沒說上兩句話，那姑娘就將手中鮮花塞給孟微冬，“快，幫我丟進(jìn)去，他們快走了，快幫我丟那個簍子里去。”

    “姑娘要丟哪一位的花簍子？”

    孟微冬純屬調(diào)笑，狀元郎早已生了皺紋，榜眼鬢邊似乎還有一縷白發(fā)，能丟哪一個？自然是那位人氣最高、相貌賽潘安的探花郎咯。

    “等著。”

    孟微冬接過花兒，他擠進(jìn)人群，手一揚(yáng)起，輕輕松松將那枝帶著少女芳心的牡丹花兒投擲進(jìn)了探花郎的花簍子里。

    那探花郎姓霍，名字也好聽，霍水仙。

    當(dāng)年八月，明軍與蒙古大軍在北漠開戰(zhàn)，蒙古人的鐵騎有排山倒海之勢，孟微冬作為后續(xù)援軍前往漠北支援大軍。蒙古人利用騎兵結(jié)隊沖鋒，用迅猛的攻勢和速度壓垮對手，明軍步兵居多，主帥對于蒙古鐵騎橫掃的戰(zhàn)法不肯效仿，卻又拿不出更好的戰(zhàn)法來扭轉(zhuǎn)戰(zhàn)局。

    不知是誰將孟微冬在安南大破敵軍的戰(zhàn)車擺了上去，主帥招來孟微冬，給了他騎兵三千，步兵四千，戰(zhàn)車百輛，讓他與蒙古人作戰(zhàn)。孟微冬將蒙古人的騎兵當(dāng)作是馬上步兵，同樣以鴛鴦陣穿插，并著不同的兵刃作戰(zhàn)，戰(zhàn)車?yán)镅b著火器，專門對付來犯的大批騎兵。

    這一戰(zhàn)法效果顯著，邊境戰(zhàn)況也得以暫時平息，蒙古人頻繁的練兵活動也日趨冷淡下來。

    當(dāng)年的冬天，朝廷封賞就下來了，前鋒將軍孟微冬功勛顯著，又兼之在安南一戰(zhàn)力挫敵軍，兩賞一并，賜孟微冬五軍都督府都督僉事一職。

    富貴險中求，興許是孟微冬命好，永樂九年的冬天，他偷渡克魯倫河，潛入蒙古境內(nèi)，活捉了蒙古主帥。

    在接下來的三個月里，由兩軍僵持到蒙古一方主動求和，孟微冬功不可沒。

    賞無再賞，再上去就是超品的伯爵，永樂帝大手一揮，賜下五軍都督府都督職，正一品上，著大紅袍，補(bǔ)服云吞獸，升無可升。

    永樂十年，大軍班師回朝，孟微冬離開北京，轉(zhuǎn)向南京，掌管南都五軍都督府，是謂后軍大都督。

    孟微冬崛起速度之快，令人結(jié)舌，永樂帝似乎對于這位少年將軍，分外寬容，匯報孟微冬斂財好色的折子層出不窮，永樂帝都未曾采取任何實際行動，最多是予以敲打。

    還有傳言，說這位孟都督其實與永樂皇帝有一腿，他們是另外的關(guān)系，不可言說。

    永樂十年，孟微冬光耀門楣，他整了衣袍，想去史家提親，結(jié)果史晗已經(jīng)嫁人了，就在今年春天，嫁給了昔日的探花郎，就是孟微冬幫著投花擲杯的那一位。

    孟微冬有些心灰，他也不愿意再娶親，就這樣好了，他活該還是要找一位像他娘那樣的女人，也許這就是他的宿命。

    史晗嫁人了，嫁得不遠(yuǎn)，就在揚(yáng)州城內(nèi)，霍水仙外放了，在小小揚(yáng)州城做一個同知。

    自少年時代隨朱棣攻占揚(yáng)州后，孟微冬一次都沒去過揚(yáng)州城，他不想去，也不愿意去。不過這種不愿意沒有持續(xù)太久，大概就三年，史晗去世了。

    孟微冬說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他很失落，又很遺憾，史晗才多大年紀(jì)，二十？或者大上一歲，二十一？

    昔日錢塘江邊的少女，白馬寺前的黃衣女子，明明就在眼前，她的一顰一笑還歷歷在目，怎么會死了？

    孟微冬坐著船下長江，他預(yù)備出海瞧一瞧，瞧一瞧那東海蓬萊的仙女。那一日的清晨，孟微冬宿醉未醒，迎著初升的太陽，清冷的日光灑在一個少女的身上，那少女一身布衣，光著腳，孟微冬看她，那少女也不羞怯，對著他笑了。

    她叫段桃之。孟微冬將她帶回府，他喜歡她，段桃之也不是甚么閨門女子，有時候孟微冬真的會想，自己真的和父親的宿命是一樣的，心中明明渴望的是天上的仙女，身邊卻只能有一個漁家女陪伴。

    孟微冬買了很多珠寶首飾給她，還有各樣的時興的料子，他要她快活，不愁吃穿，就像個名門閨秀一般。

    可段桃之就是段桃之，她永遠(yuǎn)不是甚么名門閨秀，她甚至大字都不識一個，她是粗野的，暴躁的，直接的，熱烈的，能灼燒一個人的。孟微冬不記得自己抱著段桃之睡了多少回，段桃之又是如何扒開他的衣裳，坐在他身上，他以為他是快活的。

    可激情退卻之后，他并不快活。

    段桃之太直接、太熱烈，他們之間沒有一點(diǎn)縫隙，一絲絲可以透氣的縫隙都沒有。她的甚么都能與他共享，可他不能。他是個男人，他也有許多秘密，他還有許多其他的女人。

    季舒進(jìn)門了，在一個雨天的清晨，季舒進(jìn)了孟家大門，她是個真正的大家閨秀，很有禮貌。孟微冬很滿意，他認(rèn)為季舒沒有攻擊性，他覺得段桃之和季舒相處得應(yīng)該不錯。

    他又錯了。

    當(dāng)一個男人會這樣想的時候，通常只是自己騙自己，女人絕不會與女人做朋友，尤其是一個屋檐下的女人。

    她們是情敵。

    孟微冬有了季舒，他還是覺得心里缺了一塊，但他不逛窯子，他想著自己是不是應(yīng)該找一個能歌善舞的紅顏知己回來，即使她不會唱歌跳舞，那么聰明些也是好的。

    段桃之是沒有腦子的，季舒又太聰明，聰明到好像能剝光孟微冬，讓他的小人之心和一點(diǎn)低等人的齷齪心思無所遁形。

    孟微冬覺得自己又錯了，原來大家閨秀不是這么好對付的，她們敏感卻自持，絕不會扯開了臉皮大罵，她們越是內(nèi)斂，孟微冬越是覺得自己卑鄙。自己渴望的白月光，原來照不進(jìn)自己心里，照不進(jìn)自己那陰暗憂愁的半邊心臟。

    孟微冬認(rèn)識了藍(lán)河，藍(lán)河很好，她聰明，話不多，又機(jī)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