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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世界都坍塌了。她曾經(jīng)以為自己可以為這少年付出全部,可原來不是這樣,原來她能為他付出一切,只是她為了母親不得不這樣做而已。 母親不在了,阮家只剩下她一個人,他們之間那一絲極脆弱的聯(lián)系也就斷絕了——在獄中的這數(shù)十日,她沒有一刻想起過他,他們原本就是陌路人啊不是嗎? 顧拾費(fèi)力地?fù)苓^人群走到了她的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你在想什么!” 她的手冰涼地發(fā)顫,五指都不能屈伸。他忽然抓起她的手放在眼前細(xì)看,臉色倏然一變:“他們對你用了什么刑?” 她突然用力把自己的手拽了回來,直將骨骼都拽得生疼。顧拾看著她的表情,很久,緩緩地展開一個安慰的笑容:“你不要怕。外面戰(zhàn)局已被控制住,鄭嵩死了,我們可以逃出去了。” 阿寄搖了搖頭。 顧拾視若不見,他一邊笑,一邊又去牽她的手,全然無視了她的選擇,“你跟著我便是,別走丟了。” 他護(hù)著她走出牢門,這時候掖庭獄里已沒有幾個活人了,外邊的馬蹄聲卻愈來愈清晰。出了掖庭獄,她抬頭看見無垠的夜空底下是無數(shù)燃燒的火點(diǎn),而顧拾卻不往光亮的地方走,反是拉著她往后宮的黑暗里奔去。他好像對這座巨大堂皇的宮城十分了解,宮人們狼奔豕突地往外逃,他卻一意地往里沖—— 北邊傳來的鐘聲終于停了,二十七下,皇帝死。 顧拾的腳步頓了一頓,而后繼續(xù)前行。他仍是一襲白衣,只在衣角上沾了灰塵血漬,凌風(fēng)奔跑時身姿猶如玉樹。阿寄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她不知道他會帶自己到哪里去,但這個問題,現(xiàn)在已不重要了。 她自己本身,也從來是個不重要的東西而已。 “阮寄?!”突然斜刺里響起一個尖利的聲音,阿寄回頭一看,竟是孟渭,他抱著滿懷的金銀包裹剛剛與他們擦肩而過。下一刻,他陡然叫出聲:“安樂公!” 顧拾咬了咬牙,不想管他,拉著阿寄繼續(xù)奔跑,卻被孟渭一下子扯住了衣襟:“你是安樂公!你不要跑!” 孟渭那本就賊眉鼠目的面容變得更加可怖,他斷斷續(xù)續(xù)地念叨著:“你是安樂公,你行行好,讓我?guī)闳ヒ娔掀ず睿覍⒐ρa(bǔ)過,將功補(bǔ)過……” 顧拾皺起眉頭,對他一腳踹去,孟渭跌個趔趄,手卻沒有放開,還對著阿寄喊:“阮姑娘!阮姑娘,是我狗眼不識泰山……但你在掖庭,我可沒有虧待過你吧?你們跟著我去見南皮侯,一定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顧拾忽然道:“你沒有虧待她?” 孟渭整個身子都傴僂了下去,不停地作著揖:“求求你了,求求你們了……”突然他的亂發(fā)底下光芒一閃—— “小心!”顧拾將阿寄往旁邊一推,孟渭手中的匕首便嘩啦劃破了他臂上衣衫,在他的右臂割出一道深深的傷口! 孟渭已形同瘋狂,再撲上來時嗚哇亂叫,匕首在空中胡亂擺動,顧拾突然出手扣住他的手腕,奪過了匕首便往孟渭心口上一扎! 孟渭驀然痛呼,又戛然而止。 蕭蕭夜空之下,少年的眼中猝然亮出可怖的寒光。他的臉色蒼白得妖異,泛著冰涼的汗珠,流著血的袖管底下的那只纖瘦的手,還死死地抓著匕首的柄,又狠狠地一絞! 孟渭雙目凸出,腸穿肚破,頓時氣絕。 顧拾似乎也頓了一下。他慢慢地將匕首抽了出來,握刀的手痙攣得發(fā)著抖。 鮮血浸透了白衣,像野花盛開在雪里。 阿寄盯著他受傷的身軀,而他盯著斷了氣的孟渭。 “是他對你用了刑,對嗎?” 阿寄陡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上來,讓她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 這少年一點(diǎn)沒有變。 即使他換了衣衫,換了面貌,讀了書,出了牢籠,他卻仍然是他們初見時那個任性的、自私的、無情的少年,他立在那里,像神,像鬼,像妖物。 他的眼里燃燒著決絕的火光,那樣的奮不顧身的大火,任是誰都會害怕的吧? 她退了一步之后又站定了。 顧拾卻好像全沒覺察到她的異樣,他將匕首在孟渭的衣衫上反復(fù)地擦了很多遍,才收了起來。然后他轉(zhuǎn)過頭,靜了片刻,抬首對她微微一笑。 “走吧?!?/br> 他不再牽著她。她明明是害怕他的,談笑之間,從未出過高墻一步的他竟然就殺了人……可她卻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只能這樣子跟著他往前走去。 他似乎在笑。但她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好像從某個時刻開始,她就不再能懂得他的笑了。 “椒房殿底下有一條密道,可以直通城外?!彼f道,沒有回頭看,“我們?nèi)ツ抢锊厣?,待事情平定了,就逃出去?!?/br> 她一怔——逃出去?她原還以為…… “你原以為我會留下來摻和這些亂事吧?”少年的手臂仍血流如注,但他的聲音卻笑得很輕松似的,“袁琴雖巧舌如簧,但我也曉得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南皮侯若見了我,勢必會殺了我的?!?/br> 她上前幾步,拉住他的衣袖,搖了搖頭。她不想他再多話了,她害怕他的傷勢加劇。 顧拾怔了怔,看著她,又一笑。 這一笑卻柔軟如春水,明媚如春陽。 “從現(xiàn)在開始你可以好好想想,要去什么地方?!?/br> *** 城外大軍的“顧”字旗下,一個身披甲胄的少年正立馬遠(yuǎn)望。 那沉重的鐘聲響時,黎明正撕開了黑夜,未央宮之上的天際光芒傾瀉,城內(nèi)的廝殺聲在逐漸光明的日影中更為清晰地傳來。 “主公?!痹俨唏R緩緩上前,在少年后方立定。 “是何人敲的鐘?”少年發(fā)問。 “不知。”袁琴搖了搖頭,“不是我們的人。柳將軍尚未攻至鐘樓,故也不是南軍的人?!?/br> 少年冷笑一聲,輕慢地道:“不管那人是誰,倒是真幫了我們的大忙?!?/br> “是?!痹俚皖^應(yīng)道。 少年看了他一眼,“是你說安樂公可以利用,我才讓你去會會他,定了盟約。結(jié)果他卻擅自把時間提前了,還拉出了柳岑的南軍?!?/br> “是臣之過?!痹俚氐溃暗舨皇前矘饭?lián)絡(luò)到了南軍,我們不一定能勝過鐘嶙統(tǒng)領(lǐng)的北軍。何況誰也沒料到鄭逆會在今夜暴斃……” “你說,”少年徑自打斷了他的話,“若我入主長安,天下會如何看安樂公?” 袁琴沉默了片刻。 “但說無妨?!?/br> 袁琴躬身道:“天下……會可憐安樂公?!?/br> “哼!”少年傲慢地笑起來,“那不是同過去一樣么?鄭嵩再如何好吃好喝地供著他,天下人都會可憐安樂公的。其實(shí),這樣一個廢人,說到底有什么好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