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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蓋齊齊叩地,口中高呼—— “殿下長生無極!” “殿下?”孫望喃喃,抬頭望去,但見幾名宮娥宦侍魚貫而出,然后便是顧拾,正一步步走上了通向御座的臺階。 玄黑的大氅下是十二文章的天子冕服,腰間系著鑲玉的寶劍,劍上艷紅的瓔珞隨著他的動作而晃蕩飄擺。大氅收束在頜下,襯出那張臉如巖石一般蒼白而冷硬的輪廓,襯出那一雙沉沉的無情的桃花眼。 他在御座前站定了。 鐘嶙走上前,行禮道:“啟稟殿下,城中叛亂已平,俘虜孫望在此,請殿下發(fā)落?!?/br> 顧拾的目光落在了孫望的身上。 孫望竟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 顧拾慢慢地在御座上坐了下來,一手撐在了憑幾上,身子懶懶地斜過去,目光卻銳利地端詳著這個老人。 直到殿中眾人都感覺無法承受這壓抑的氛圍了,他才終于開了口:“孫丞相可知道,如不是你負隅頑抗,孤早已即位大寶了?” 孫望冷笑一聲:“你如今也不過是個僭越的逆臣?!?/br> 顧拾面不改色,“很快就不是僭越了?!彼D了一下,“朕當(dāng)過皇帝,朕也知道當(dāng)皇帝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br> 孫望不知如何應(yīng)答,便哼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去。 “孤聽聞孫丞相擅長卜算?!鳖櫴坝终f道,這一回,他微微地笑了,“不如也給孤相一相面,看看孤未來會如何?” 孫望不得不回過頭來盯住顧拾。他是不愿意與這個人對視的,他想任何人,只要還有些尊嚴的人,就不會愿意與這個人對視。這個人的目光仿佛視萬物為芻狗。 過了半晌,孫望動了動干燥的唇:“黃金滿屋,貧餓而死?!?/br> 顧拾終于看住了他。 孫望的前半生也就是個行走江湖的相人,對自己的占算之術(shù)頗為自信,他見顧拾認真對待了,自己也不由得挺起了胸膛。 顧拾好像是思索了一會兒,又輕輕地笑了,身子往后一靠,“原來如此,孤還以為會更慘。”他笑起來的時候雙眸便瀲滟地泛出光彩,陰柔中滲著冷酷之氣,“但孫丞相,你總說顧真才是真命天子,如今他卻成了這樣,你將天機是不是看得偏了?” 孫望眉頭一動。 顧拾慢慢地拍了兩下手,“帶顧真。” “帶顧真——” “帶顧真——” 宦侍尖細的嗓子將詔命一道一道地傳了下去。孫望倉皇地轉(zhuǎn)過身往殿外張望,清晨冷濕的薄霧之中漸漸攀上來一個瘦弱的影子。 顧真被身后的軍士拿腳一踢,竟便就這樣滾進了殿中來。 他全身是血,仍穿著許多天前在北闕上迎候齊王成親隊伍時的那一身禮服,發(fā)冠卻早已不見,散落的長發(fā)纏結(jié)在一起,面容上慣常的冷厲已經(jīng)變作了誠惶誠恐的痛苦,雙目無神地空洞著。 他摔跌在地上,也不再爬起來,全身都蜷縮著,口中喃喃自語。 顧拾看了他半天,他卻也好像不知道自己被注視著。最后顧拾笑了,“阿丙?!?/br> “——??!”顧真突然應(yīng)了一聲,忙亂地抬起眼,“誰在叫我?” 顧拾道:“阿丙,你為什么要殺人?” 顧真臉上露出了孩童的慌張:“我、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人!” 顧拾的話音冷了下來,“殺了人不承認,就比殺人本身還要無恥?!?/br> 孫望愣愣地看著顧真,他覺得自己不認識眼前的這個人。 這個人,他看上去那么孱弱,那么怯懦,他明明還只是個小孩子,還在威脅的刀刃下瑟瑟地發(fā)著抖。 自己怎么會把他認成了承天命的圣人? 顧真漸漸地平靜了,他看著遙遠的丹墀上方的那個人,因受刑而有些混亂的腦子也漸漸地清醒過來。 他曾經(jīng)也坐在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享受過許多至高無上的尊榮。 “袁先生呢?”他突然道,“你可以殺了我,但要讓我見一見袁先生?!?/br> 顧拾笑了:“你還想威脅孤?” 顧真搖搖頭,“我只想見袁先生一面?!?/br> 如果不是那一年,袁琴與他在村口說了那一番話,他也許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牧羊少年。他也許就不會感受到被**撐漲胸口的膨脹感,不會感受到被全天下所矚目的得意與空虛,不會感受到殺人與被殺的無所適從的快意。 顧拾道:“你想同袁先生說什么,孤會代你轉(zhuǎn)達?!?/br> 顧真茫然地看向他,“你現(xiàn)在就要殺了我?” 顧拾抿了唇。 顧真又茫然地笑了,“你說,你和我,有什么差別?為什么到最后,我會變成這樣,而你卻又是,這樣?” 顧拾靜靜地道:“孤沒有變過,你也沒有變過。阿丙,這世上任何人做錯了事都要受到懲罰,即使沒有懲罰,也要受后悔的煎熬。阿丙,這樣的煎熬,即便是孤,也不能逃過。” 顧真陡然睜大了眼睛:“什么——不可以!你不可以!” 顧拾將手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一步步走下了丹墀。顧真恐慌地瑟縮著往后退,直到后背撞上了紅漆的柱子。 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長劍彈出,顧拾握住劍柄,慢慢地將它從劍鞘中拔了出來。 “你知道怎么殺人么,阿丙?”顧拾微微地笑了,笑容里卻滿是寂寞的哀傷。 顧真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從來沒有殺過人吧?你總是讓別人去殺人,你還喜歡看著人殺人,可你根本不知道,親手殺人是怎樣一種感覺。”顧拾停頓了片刻,“可是孤知道?!?/br> “因為孤知道,所以,孤不會讓別人來負這樣的罪?!?/br> 剎那之間,手起劍落,一條血線飛濺上天,潑灑在大紅的柱子上,看不出一點痕跡。顧真連一點聲音都來不及發(fā)出,身子便軟軟地頹倒下去,脖頸間的血緩慢而不停地流下來,將他全身的衣裳都染成了血紅色。 未央宮的前殿里就這樣聚出了血泊,腥氣彌漫出來,壓抑在每個人的心頭。 顧拾將長劍入了鞘,他的身上手上也濺了血,目中透出微微的疲倦。他轉(zhuǎn)身往回走,淡淡地對孫望道:“丞相這回可看清楚了,可不要再給顧真相錯面了?!?/br> 孫望雙目空洞:“阿丙……阿丙,是誰?” 顧拾漫不經(jīng)心地道:“他姓王名阿丙,是雒陽城郊一個牧羊農(nóng)戶的孩子?!?/br> 孫望靜了很久,“……是老夫相錯面了?!?/br> 顧拾站在丹墀之下,負手笑了起來,“也不盡然如此。君不聞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人自己做錯了事,到底不能賴給上天的?!?/br> 孫望往后挪了兩步,雙手縛后,慢慢地叩了兩個頭: “殿下……教訓(xùn)甚是?!?/br> 而后,他久久沒有再直起身來。 鐘嶙上前,輕輕踢了踢孫望的身子。 孫望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