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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夜深人靜時,顧凝不止一次瞧見他一言不發(fā)地坐在陰影里,像山間的孤魂野鬼,自己走到他身后,他都不能發(fā)現(xiàn),喊了師兄,他才回過頭來,笑笑,用平日里打趣的語氣道:“師弟也賞夜?” 賞夜是什么,顧凝從前沒聽說過,入了夜,許多白日不能為人所見的便跑出來了。 所為賞夜,賞的是什么呢? 顧凝不知道晏嶸賞的是什么,卻在他起身后,不經(jīng)意瞧見過幾回他青布前襟上的洇濕。 連著好幾次,顧凝覺得這個師兄或許需要人開導(dǎo),他試著問了晏嶸幾次,都被晏嶸輕而易舉地撇開了話題,他覺得這樣下去,這位二師兄會走火入魔的。他找到了師父,把事情說了,師父卻道:“他這便是修行了?!?/br> 顧凝不懂師父的意思,又問這為何便是修行,師父卻拍了拍他讓他去了,“你不用懂,永遠都不懂才是福氣?!?/br> 顧凝不再問了,卻在那年的清明節(jié),聽見晏嶸又坐到了陰影里,喃喃自語,“蘭君,下輩子別再遇上我這樣的人了……” 回憶像是水中看月,顧凝也只隱隱約約回想起了這些。 此蘭君,是彼蘭君嗎? 他不知道,又覺得或許就是。 蘭君將熱水倒進了水盆里,水壺空了,眾人都松了口氣。耄耋老道士沖著晏嶸搖頭,“你得坐好,不然藥力就散了!” 他說完又吩咐小道童,“把另幾種草藥燙了,燙一下就行,擠出汁來?!?/br> 最后他還不忘提醒蘭君,“小沈,別忙活了。你一個忙活,他們都跟著你歇不下?!?/br> 沈蘭君道是,轉(zhuǎn)身往廂房去了。 晏嶸跟到廂房門口,被小道童兩只眼睛瞪了出來,“你個登徒子!你什么時候走?!” “我不走了,我留在這了。你們走,我才走。” 小道童簡直要將他一棍子打出去,指著他“你”了一聲,卻被廂房里他師父的話止住了,“衡兒,不得無禮?!?/br> 這衡兒不說話了,不情不愿地道了一聲是,沖晏嶸一跺腳跑開了。老道士也幽幽嘆氣,背著手一步一步挪開了去。院子里只剩下顧凝和晏嶸,顧凝眼看著晏嶸還只是盯著沈蘭君的房門看,神色幾多復(fù)雜,卻又閉口不言,顧凝卻是忍不住了,走上前來,“師兄?你方才說……留下?” 聞言,晏嶸這才轉(zhuǎn)身,“師弟,我恐是難以在師父他老人家膝下盡孝了,我……” “師兄,莫不是在同顧凝說笑?”顧凝嚇了一跳。 晏嶸說“沒有”,顧凝卻拉上了他,“你得同顧凝說清楚!” “也好吧。” …… 把這山間小小文昌廟前的雜草拔了,晏嶸瘸著腿清了這一片雜草,又把滾落至此的大石滾到了一旁不礙人行之處,這才把大石上的灰塵就手拂了拂,朝顧凝招手,“師弟,坐吧?!?/br> 顧凝盯著他染了灰塵的袖口,想他平日里最是講究一個“凈”字,一時稀奇,一時又覺得他方才說“留下”,也許真的要留下了。顧凝左右思索著,突然聽見晏嶸開了口。 “師弟,薛道長同那瑞平侯爺關(guān)系非比尋常,你可看出來了?” 不意他說到這個,顧凝一愣,隨即又皺了眉頭,低聲道是,“我看見了?!?/br> 晏嶸點頭,笑了笑,“既是瞧見了,還同人家來往不休作甚?師弟對她可有半點私心?” 這話讓顧凝回應(yīng)不了了。不曉得她是女子的時候,他刻意讓自己不在意;待曉得她是個女子了,他又裝作不知;后來曉得她同瑞平侯關(guān)系匪淺的時候,他也刻意忽略不見;直到這兩日,她同他挑破了身份,挑破了同那侯爺?shù)年P(guān)系,他又拿了追查邪氣蒙住口鼻眼耳。 他謹記自己全真教弟子的身份,卻也無法豎起來一堵墻,將這人同他徹底隔開。他知道這不對,這同他全真弟子的身份有礙,可他不越雷池一步,只藏在心里,有何不可? 而如今,晏嶸點破了他的想法。 顧凝一下子面紅耳赤,他喃喃說不出話來,晏嶸卻拍了他的肩,“傻師弟,你以為這是什么?這便是在塵世中的修行?!?/br> “修行?”顧凝突然想到了項篤留在保定時,師叔說的話,原來這場修行并非羞恥,更是端肅如同大師兄都避不過。 顧凝面上羞赧霎時退了一半,晏嶸笑著瞥了他一眼,道:“這場修行與你剛剛來到,與我,本以為已經(jīng)漸漸遠去了,沒想到今日,才真正來臨。” 顧凝看他,又見他將石邊細刺橫生的干枯蒼耳拾起,扔到了一旁沒有道路的枯草叢里,聽他幽幽地長出了一氣,隨即又沖自己笑了一聲,只是這笑就像是蒼耳的小刺,密密麻麻的,伴著他的話,有些扎人。 “師弟,這話我同你說了,往后可能你便不想認我這個師兄了,只是我做下的事,我雖悔恨,卻也是我親手做下的,沒什么不能說的,對你也算是個提醒吧……” 第326章 做我的道侶嗎? 江南富貴絲商晏家,上通著江寧織造府提督織造大太監(jiān),下有蠶絲桑戶千百戶人家,只是這家少爺晏嶸周歲抓周時,抓了不知被誰偷偷塞進來的刻了八卦的石頭印,晏家不以為喜,連忙將這石印扔開,不再讓晏嶸觸碰。然晏嶸自那便小災(zāi)小病不斷,晏家人找了道士看了,那道士只道:“他本是道門中人,如今不讓他歸入道門,他豈能好去?” 晏家人俱吃一驚。他們晏家滿門富貴,唯這一子。他若一心尋仙訪道,不思支應(yīng)門庭,晏門豈不休矣?可比起這個,晏家人更害怕接連不斷的病災(zāi),連這獨苗都不能留下,商討良久,才將他送到了正一教門下。 生在富貴門庭,自小便入道教,晏家人時常怕他不管塵世,并不敢讓他就這么跟著師父修道,見他年紀(jì)漸長,身體康健,便留他火居在家。說是火居,其實便同塵世中人家中子弟沒什么兩樣了。 進學(xué)識禮,打理家中產(chǎn)業(yè),偶爾一月中有幾日做些齋醮科儀,便是后頭晏嶸家中娘親辭世,父親另娶又得了兒子,也只是最為看重他的。 十五歲的晏嶸,已經(jīng)有了支應(yīng)門庭的能力,一同長大的其他江南富商家中子弟都打趣道:“你可萬萬不能自稱‘貧道’,那‘貧’字和你是半點干系都沒有!” 倒也無怪人家打趣,晏嶸十四歲便用其母留下的玉坊賺下了兩萬兩銀子,震驚江南商賈。其父倒也不想讓他小小年紀(jì)便紅得太過,恰逢晏嶸道門師父要去外地與一眾道人論道,便讓晏嶸去了。 這場論道便在華山之上,晏嶸便是那時識得沈蘭君的。 那時沈蘭君也是同師父上山論道,蘭君的師父同晏嶸師父乃是舊友,兩位道長舊年時情誼便是甚深,下榻的地方選了同一處。日日相對,晏嶸同蘭君之間,總有些年少的情愫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