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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最里邊的審訊堂。 黑色的披風(fēng)劃過一道如墨的弧度,他旋身坐在堂中蛟龍盤旋的虎皮銅椅上,雙手搭著銅椅的扶手,朝十字形鐵架上釘著的一個血糊糊的身影抬抬下頜,問道:“張嘴了么?” 方無鏡將十來根沾著粘稠液體和碎rou的鋼針丟在地上,掏出熏香的綢帕慢悠悠地拭凈手上的鮮血,嗤道:“被碾碎了十一根骨頭,愣是沒招供,嘴硬得很?!?/br> 沈玹不悅地擰起眉頭,看了一旁靜立的胖子太監(jiān)一眼,“有福,你呢?” 吳有福擦了擦額間的汗,微胖的身軀艱難地抱了抱拳,“已給他用了毒,再用就要死了?!?/br> “有趣,本督已許久不曾見過這樣的硬骨頭了?!鄙颢t大半張臉隱在黑暗中,眼中倒映著微微的火光,有著與平日截然不同的狠戾。 他緩緩起身,走向被釘在鐵架上的刺客,然后猛然出手,修長有力的手掌扣住那刺客的頸項,逼迫他仰起發(fā)絲凌亂、滿是血污的臉來,狠聲笑道:“你以為你什么都不說,本督就查不到你背后的主使了?東廠勢力遍布京城,連一只蒼蠅飛去哪兒都一清二楚,更何況你一個活人?!?/br> 刺客腫脹破皮的眼睛動了動,似乎想要睜開,卻虛弱得連眼皮也抬不起,喉中發(fā)出嗬嗬的氣音,紫黑的淤血順著嘴角淌下。 沈玹冷哼一聲松開手,接過方無鏡遞來干凈帕子,將手上的污漬擦拭干凈,隨即用刀柄挑起刺客因敲斷骨頭而軟綿綿垂下的右手,將他被扳折的五指打開。 沈玹陰沉的目光落在刺客掌心的厚繭上,隨即了然一笑,“那日,你在宮門外埋伏刺殺,用的是箭。據(jù)本督所知,常年苦練射術(shù)之人,厚繭當(dāng)在左手虎口及右手的食中二指之間,可你繭卻長在右手掌心,這說明,你從小練習(xí)的并非射術(shù),之所以選擇用羽箭射殺本督,一來是距離所致,二來么,應(yīng)該是為了掩飾你的真實身份?!?/br> 刺客聾拉著腦袋,嗆咳出一口血沫。 “你擅長用刀,繡春刀?!毙憋w入鬢的長眉下,沈玹目光如霜,一錘定音,“你是錦衣衛(wèi)的人。” 聞言,刺客的身軀微不可察地一顫,微弱的呼吸亦變得凌亂起來。 “如此反應(yīng),看來真的是錦衣衛(wèi)的走狗!”方無鏡大怒,瞋目橫刀道,“待我殺了他!” “慢著。”吳有福劈掌攔住方無鏡,溫聲笑道,“你且莫急,聽廠督大人吩咐。” 沈玹思索片刻,轉(zhuǎn)身跨下刑臺,走出審訊堂。 身后,鐵門哐當(dāng)一聲關(guān)緊,鎖鏈的窸窣聲回響在空蕩的牢獄中。 吳有福跟著沈玹的腳步,問道:“大人,這刺客是殺還是……” 沈玹道:“不殺,放了他?!?/br> “放了他?!” 方無鏡拔高了音調(diào),不可置信道,“屬下可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才逮到他的,又是刺殺您和長公主的刺客,怎么能就這么放了?” “無鏡,廠督面前,莫要造次!”吳有福依舊笑瞇瞇的,可聲音卻沉了幾分。 見方無鏡心有不甘,沈玹哂笑一聲,“既已知道他是霍騭的人,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 吳有福沉思,“錦衣衛(wèi)指揮使霍騭是梁太后的姘夫,這是宮闈深處心照不宣的秘密?;趄s派來的這個刺客,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太后授意指使?!?/br> “不錯。梁太后表面借聯(lián)姻一事向東廠求和,實則不過是麻痹我們的戒心罷了,才過了不到一月,便迫不及待地出手了?!鄙颢t的眸子閃著冷幽的光,道,“找條不深的河,將那刺客丟進(jìn)去,他若不死,定會回去向霍騭傳信?!?/br> 方無鏡恍然,“廠督的意思,是想順著刺客這條線,摸到霍騭和太后的破綻?” 沈玹冷眼看他,嗤笑道,“還不算太笨。” 方無鏡喜道,“大人英明!屬下這就去辦!” 沈玹寒著臉出了地牢,外頭烏云初霽,乍泄天光。他忽的停了腳步,若有所思地望向南方某處的屋檐。 “那里是長公主的南閣呢?!眳怯懈2[著眼,了然笑道,“廠督大人要見她嗎?” “說什么呢。”沈玹收回視線,按著佩刀沉聲道,“不過是,忽然有些可憐她?!?/br> “廠督何出此言?” “霍騭的人來刺殺我的那日,她也在車上,刺客不可能不知,卻依舊動了手?!?/br> 說到此,沈玹目光有些復(fù)雜,聲音也不復(fù)方才的冷硬,緩緩道,“可憐蕭長寧左右逢源,小心翼翼地夾縫求生,卻不知自己早已被梁太后當(dāng)成了陪葬的棄子。” “廠督身居高位,見慣了生死無常,屬下還是第一次聽說您也會憐香惜玉呢?!眳怯懈C嗣掳停瑝阎懽哟蛉さ?,“不過,長寧長公主姿色出塵,艷麗無雙,尤其是那一雙含著水光的眼睛,當(dāng)是很惹人憐愛的罷?!?/br> 沈玹嘴角一壓,冷冷剜了吳有福一眼,“你倒是觀察入微。” 吳有福忙舉起雙手,示弱道:“大人饒命,屬下絕無非分之想,只是實話實說而已。長公主那樣纖弱的美人,別說是您,便是我們這些下人見著了,也很是喜歡的?!?/br> “我們這樣的人談?wù)摗矚g’二字,當(dāng)真是天下一大笑話。何況,蕭長寧可不柔弱,她這些日子一直在試圖試探我的底線,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沈玹冷笑一聲,漠然道,“本督娶她是公事,而非私情,管好你們的嘴,休得胡言?!?/br> 待他解決了一切,自會放蕭長寧離開。到那時,她可憐也好,生死也罷,都與他再無干系。 而南閣這邊,蕭長寧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已被沈玹蓋章定論。 她美美的睡了一大覺,清晨揉著酸痛的手腳下榻,決定入宮去見見小皇帝,一來是維持姐弟之情,二來也是為了打聽打聽宮里的情報。 但東廠守衛(wèi)甚為嚴(yán)格,蕭長寧沒有得到沈玹的手信放行,出門時被番子擋了回來。 蕭長寧氣急!沈玹這是拿她當(dāng)犯人幽禁了? 不管怎樣,她今日一定是要出宮的,運氣好的話興許還能與北鎮(zhèn)撫司的越瑤見上一面。只要得到越撫使的幫助,她離逃出魔窟又更近了一步。 想到此,她銀牙一咬,心一橫,抬腿向沈玹的寢房邁去。 寢房附近寂寥無人,空蕩蕩的,蕭長寧猶豫著上了臺階,心想:怎么一個人也沒有?莫非沈玹一大早就帶著番子出任務(wù)去了? 可臥房的門分明是虛掩的。 蕭長寧定了定心神,伸出一手推了推門,輕聲試探道:“沈……” 才說了一個字,她便愣住了。 順著狹窄的門縫望去,屋內(nèi)光線幽暗,沈玹長發(fā)披散,高大的身影僅穿著單薄的白色褻服,背對著房門坐在梳洗臺邊,正拿著一柄森寒鋒利的短刀在下巴處輕輕割劃著什么,發(fā)出類似發(fā)茬被剃去的輕微沙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