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

    在這四個月里，珠珠始終沒有轉(zhuǎn)圈。此時的她已經(jīng)四十五歲，早搬到宮外居住，丈夫似乎也說不上話，孩子們……她明明自個也是個孩子！

    轉(zhuǎn)圈似乎也沒多大意思了。

    但到了第五個月里，皇帝突然好了，能下床活動，且如往常一樣，健步如飛。御醫(yī)們私下都說，這是“回光返照”的跡象。

    珠珠聽見御醫(yī)說這話，心里頭傷心。正逢著京師由夏入秋，草木凌亂，更讓人提不起精氣神來。

    早點結(jié)束這一切吧，珠珠心想，她飛快地轉(zhuǎn)起圈來，轉(zhuǎn)了多少圈她沒去數(shù)，也不想數(shù)，直到她累了，氣喘吁吁，轉(zhuǎn)不動了，才停下來。

    珠珠彎著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喘氣。她喘了一會，抬頭瞧見這樣一幅景象：五月盛春，熱鬧筵席，一陣風(fēng)吹起，人人杏花滿頭。

    只見席間諸位齊齊舉起酒盞，同祝道：“愿陛下圣體康泰，萬壽無疆?！?/br>
    珠珠再往前望，那最高處龍椅上，坐的是變老許多的父皇！

    珠珠大驚失色，見身邊有一宮女，便問道：“今兒是什么日子？”

    “回殿下，陛下過百歲生日呢！”

    “陛下從江南回來后，身體不是一直不大好嗎？”

    “那都八年前的事了，陛下龍體天佑，月余復(fù)健?！?/br>
    “……去給本宮喚曉綠來?！?/br>
    “曉綠姑姑前年就去了?！?/br>
    珠珠聽聞這話，只覺眼前一黑，隱隱約約能聽見些言語，“福成殿下突發(fā)風(fēng)言風(fēng)語，緊接著就去了”。

    ……

    珠珠睜開眼，瞧見不遠處紅花，白馬，和夢神。

    夢神微微俯首，正輕拂白馬的鬃毛。

    珠珠沖著夢神，氣道：“你捉弄我！”

    夢神心不在焉，“嗯哼?！?/br>
    珠珠氣了一會，又自個想，如果她真做了女皇帝，以她十三年的閱歷，那些地震、洪災(zāi)、造反……她未必應(yīng)付得來。珠珠心里不氣了，嘴上卻不肯服軟，道：“我生氣了?！?/br>
    見夢神不搭理她，便又重復(fù)一遍，“我真的生氣了。”

    夢神聞言，勒著馬韁朝李珠珠走過來，能清楚聽見馬蹄踏在地上的聲音，滴答，滴答。一神一馬行至近前，夢神抬手，摸了摸珠珠的腦袋。

    這是夢神第二次摸珠珠腦袋了，所以珠珠嘟著嘴，“哼，這招不管用了！”

    夢神倏地笑了，他伸手往李珠珠耳后一摘，珠珠以為他要摘她耳上的墜子，趕緊去摸自個耳垂，墜子還在。

    夢神手中卻多了一朵牡丹花，似云霞裁剪，卻又比云霞多一份沁人心脾的芬芳。

    夢神問道：“還生氣嗎？”

    珠珠想了想，嘴也服了軟，小聲回答：“不氣了?！?/br>
    夢神卻忽地勒韁掉頭，策馬揚鞭。珠珠急得在后頭追，“哎，哎，神仙！怎么走了啊！當(dāng)心本宮再生氣啊！”

    白馬跑得稍微慢了些，夢神在馬上回頭，告訴珠珠，“回去吧！夢做完了！”

    “那我們何時再見?。俊?/br>
    “等你想做第二個夢的時候?！?/br>
    待到白馬已經(jīng)快要跑出珠珠的視線外，她才想起來，問一問夢神，哪來的牡丹花？

    哦，對了，他說過，他也是花神。珠珠自己給自己解疑。

    可是為什么要送她牡丹花?不是其它的花？

    珠珠愈想愈覺著頭疼炸裂，痛得她撫頭閉眼。再一睜眼，這回，好像是真的夢醒了。

    眼前有一層半遮半掩的紗簾子，有貴妃、賢妃，還有黑壓壓一屋子的老宮人，珠珠還在人群中發(fā)現(xiàn)了曉綠。

    諸人見她醒來，一陣歡呼，甚至還有喜極而泣的。珠珠卻先摸摸被.子，摸摸床板，雙腳落地踩踩地面，然后，向郝貴妃詢問，今時何年何月。

    得到答復(fù)，花朝節(jié)李珠珠喝醉了酒，躺大石頭上睡著了。后來，被宮人發(fā)現(xiàn)，久喚不醒，宮人們只得將公主抬回笠雪殿，御醫(yī)看遍了，均說公主只是睡著了。

    一睡七日。

    今時，是二月二十二。

    郝貴妃抱著珠珠，泣道：“是本宮不好，不該給你喝那么烈的桃花釀。本宮已經(jīng)自罰了，陛下也罰了本宮。對了，丫頭，去看看陛下吧……他每日都來守你，至少七、八個小時，這會剛回去，只怕還在路上?！?/br>
    珠珠聞言，忽然甩下眾人，發(fā)了瘋似地奔出門外。珠珠朝皇帝寢殿方向只跑了一小段路，就瞧著了皇帝。他應(yīng)該是聽見她醒了的消息，即刻折返來看她。

    珠珠實在忍不住，顧不得什么禮法，撲上前去，抱住皇帝，失聲痛哭?；实蹅€高昂藏，珠珠個頭還不到皇帝肩膀，于是悶在胸.前，哭個不停。真是對不住，對不住，父皇一直是關(guān)心她的，她卻做著夢盼他死，對不住。

    哭了半晌，珠珠才反應(yīng)過來，弄臟皇帝的龍袍了。她趕緊后退了一步?；实蹍s蹲下來，問她：“誰欺負你了？哭成這樣，朕給你報仇?！?/br>
    是孩兒欺負父皇了。

    皇帝見珠珠長久不語，便道：“隨朕走走吧?！彼麕е橹槿ビ飞⑿?。

    京師仍是寒冷，前幾天爐子吹發(fā)的新芽新花，這會爐子撤掉了，花芽就全掉了。光禿禿的御苑，好像也沒有什么可看的，兜了一圈，心緒更加低沉。

    皇帝和李珠珠走到一塊石頭前，皇帝拍了拍石頭，笑著問珠珠，“聽說，你就是在這塊石頭上睡著的？”

    珠珠霎時尷尬。

    皇帝在石頭上坐下，他雙臂將珠珠雙臂一抓，一轉(zhuǎn)眼，珠珠也坐在石頭上。

    耳后，沒話了。

    兩人面前的枯枝被北風(fēng)吹得東倒去，又西倒來。

    皇帝感慨道：“尋常人家，父女倆這般閑坐，也挺好。只可惜朕平日里，政務(wù)太忙?！?/br>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宋九的投雷

    ☆、第六章

    珠珠張口欲言，卻止住未出聲。

    皇帝道：“想說什么，不敢說？”

    “本來想說‘父皇cao勞，能陪孩兒是孩兒的榮幸’，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并非孩兒心里話，就沒說出口?！?/br>
    “你心里話是什么？”

    “父皇陪伴孩兒的時間的確少，若非這場大夢，孩兒只能每年除夕夜，見上您一回?！?/br>
    皇帝沉吟少頃，道：“也是?！?/br>
    此事之后，后宮里有一樣不變，一樣變化。

    不變的是福成公主仍不會睡覺，夜里也神采奕奕。變化的是，皇帝駕臨笠雪殿，十分頻繁——

    父女倆都喜歡坐在殿后的園子里，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或是一起發(fā)呆。

    五月初的某一天，后園的梨花一夜全開了，風(fēng)吹不謝，生機勃勃跟假花似的。院子里的其它花卉，仿佛受了梨花的感召，也紛紛綻放，爭奇斗艷。

    莫說笠雪殿一眾宮人，就連公主珠珠，面對這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