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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念他撫慰,看了眼懷中沉睡的女兒,到底有些猶豫,“走一趟來回要月余,臘月天寒,到時候看罷??倸w,還有明年呢?!?/br> 他頷首說好,皎皎想起什么,又抬首,“表妹前些日子不是來信了么,說薊縣有什么事兒,要你去一趟?!?/br> 檀辭回想了一下方答她,“是,她信里語焉不詳,只說是個挺重要的事兒,要我親自去?!?/br> 皎皎沉吟了下,“正好回去路過薊縣,你便在那兒帶人去瞧瞧罷。這些天煙兒勞累,我先帶兒女回家等著你?!?/br> 他笑起來,給熟睡的鏡竹輕輕抹了把汗,瞧著妻子鄭重道,“好?!?/br> 四月十三,晚來欲雨,碧翎一行車馬至薊縣,檀辭打了馬車簾子,遠(yuǎn)遠(yuǎn)瞧見表妹秦楚帶著幾個丫鬟立在管道旁等候。 皎皎的聲音不高不低,聽來也沒有什么埋怨道,“我就不下去了,孩子在懷里睡著,馬車上打個照面,我們便回了?!?/br> 他應(yīng)聲下來,自打成婚以來,秦楚對皎皎便算不得友好,表妹好強(qiáng),皎皎亦不像楊氏那般,能看著秦楚的出身做小伏低主動示好,一個利刃一個寒冰,一來二去,姑嫂這些年不過交了個點頭泛泛。 檀辭起身下車,皎皎在窗邊打了簾子,瞧著秦楚禮數(shù)周全一笑,秦楚一反常態(tài),今日先喚了聲,“表嫂安好?!?/br> 她心里有疑,卻也只一瞬,維持著不會吵到懷里孩子的聲音低低回了聲,“楚楚。” 前頭寒暄,誰也未瞧清楚,秦楚身后站在最末的那個丫鬟,聞聲渾身震顫一瞬。 她聲音本來清冷,若不動真情的時候,聽上去是拒人千里的疏離,“今日礙著你兩個侄兒都睡熟了,不好驚動,長途跋涉辛苦,我失禮先帶著鏡兒煙兒回碧翎了。下回你來,定好好招待補償?!?/br> 秦楚冷哼一聲,“表嫂客氣了,眼瞧著這天要黑了,我亦不留表嫂了,”她頓了頓,意有所指笑道,“夜路難行,表嫂好走不送?!?/br> 易皎皎垂眸頷首,石青色的天幕下,將來的夜色壓得人透不過氣。 她再與檀辭對視一眼,莞爾一瞬,緩緩撂了簾子,馬車便復(fù)又行遠(yuǎn)去了。 秦楚確定易皎皎不會去而復(fù)返,未及檀辭開口,便一把拉過最末那個丫頭,因著那丫頭身形太過瘦小,被她拽得一個趔趄。 她語氣焦急,拉著小丫頭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叭绾??你可聽清楚了??/br> 那丫頭還在顫抖,檀辭看得疑惑,走了過來剛想勸阻秦楚,卻在看清小丫頭的面龐時愣在原地——一張二十多歲女子的面龐,雙眼處是被人挖了雙目后留下的可怖傷口。 她瞎了。 饒是已經(jīng)失明,她的雙眼,此刻卻不住流下渾濁的淚水,她嘴里咿咿呀呀說著什么聽不清的話,激動處雙手揮舞著比劃。 秦楚強(qiáng)忍著湊近,跟著重復(fù),“是……是?!你說是她!就是她?!” 小丫頭用力地點頭,然后忽然痛苦地蹲下,雙手抱頭,喉嚨里發(fā)出難聽的號啕聲。 秦楚怔怔地松開手,失了魂魄一般喃喃,“果然是她……表哥……” 她抬眼,神色在昏暗的夜色里看上去如同瘋癲,檀辭皺緊眉頭,秦楚上前,一把拉起小丫頭,抬起她的臉指給檀辭看,“你好好看看這個人!她是誰!” 他看著她,再緩緩去打量那個小丫頭,卻依舊記不起來,“她……是誰?” 秦楚兀自笑了一聲,有些許刺耳地拔高了音調(diào),“她是你夫人楊氏的陪嫁丫鬟,銀月!你是不是也以為,楊氏死后這個小丫鬟趁著沒人注意,偷偷跑了?你當(dāng)然不會知道,早在楊氏死前,銀月就已經(jīng)被人挖了眼睛,毒啞了給扔到山林里去了!” 檀辭雙手驀地握緊在身側(cè),他說不出話,秦楚也沒有給他說話的時間,她步步緊逼,“你是不是想知道,這個人是誰?是誰,費盡心思除掉了楊氏的心腹丫鬟?或者說,是誰,殺了你的發(fā)妻?!” 秦楚笑起來,在夜色里顯得殘忍,雙目通紅,撕開真相的快/感令她瘋狂,“我說呢!暴斃?哪有那么容易!好端端的二八年華,楊氏就突然急病去了!銀月在被人挖了雙眼以后,那個幕后主使便來看她服毒了,只可惜,她手下的人灌毒藥的時候,銀月掙扎得猛烈了些,約莫是瞧著有些凄慘。那人大抵是良心未泯?開口說了兩個字,她說——夠了。” 過往的苦痛被拉扯得鮮血淋漓,銀月哭得不成人形,秦楚的聲音依舊像毒蟲鉆耳,響得人頭疼欲裂,“虧得她這兩個字,讓銀月服了一半的毒,只毒了個半啞。更虧得她這兩個字,讓銀月今天能站在這里,指認(rèn)當(dāng)年殺我表嫂的真兇——” 天邊驚雷忽地平地起,他站在原地,聽見秦楚擲地有聲,說了最后一句話,“易皎皎——!” 他像是被驚雷劈過,有些遲緩地動了動手指,下意識搖頭,“不可能……你說皎皎是……她不會這么做……” 這場雨下得突然且來勢洶洶,街邊的小販紛紛拿斗笠遮著臉,弓腰收了攤,踩在水坑里匆忙跑遠(yuǎn),像逃離一場萬劫不復(fù)的災(zāi)難。 下人撐了傘,秦楚瞧著他冷冷嘲諷,“表哥,楊氏死了,對什么人有好處,這好處究竟是被什么人占了,你一想不就明白了么?何必自欺欺人。早在當(dāng)年她不惜親上碧翎為奴為婢時我就說過,她不是什么良配!心術(shù)正經(jīng)的姑娘,哪個能做出這樣不知羞恥的事來!” 檀辭看著秦楚,忽地覺得一切都如此荒唐,“可你表嫂這些年對你不錯……” 秦楚高聲打斷他后續(xù)的話,咬牙道,“我只有一個表嫂楊氏,就慘死于那個心狠手辣的女人之手!她不配?!?/br> 在瓢潑大雨澆筑的霧布里,女子最后道,“你若不信,可以找個道行夠深的師傅問問,供著表嫂牌位的碧翎祠堂里,梁上八角可是都放了鎮(zhèn)壓魂魄的畫符?嗤,尋常怨靈只用四角鎮(zhèn)壓便可,再不濟(jì)用六角,她易皎皎是有多虧心害怕,才要用八角畫符鎮(zhèn)壓著表嫂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碧翎夫人,玉殿花,江湖上遠(yuǎn)近聞名的活菩薩?不過是一個惡鬼在為良心贖罪罷了!哈哈哈哈哈……!” 第8章 八、 薊縣離碧翎不過數(shù)里,騎馬須臾可至,然而當(dāng)他回身找馬的時候,忽然想起,下這么大的雨,若是騎馬回去被淋透了,她瞧見要不高興的。 他撐著傘,在紛亂的街頭壓抑下所有心緒登車,落座時只覺得車內(nèi)空蕩一片,他右手下意識壓了壓,折翎劍的劍鞘冰冷沉重,卻成為他此刻唯一的支撐。 過重山,行盤道,下車時雨勢略小,打在油紙傘面的雨聲雜亂無章,他踏在地上的積水里,踏碎一盞盞待歸人的暖燈。 漣漪四起,花影靜默,今夜月色藏鋒,風(fēng)鈴聲遠(yuǎn)遠(yuǎn)入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