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回頭提醒她，“往下點(diǎn)。”

    稚川略有些尷尬地握住她的手，努力平復(fù)氣息，跟著她一同往南游去。

    世上有很多傳承秘紋可以在身體上凝聚成實(shí)像，比如云青手腕上的大日黑天輪，又比如謝遙額上的青帝百花印。就算是同一種傳承也并非每一個人都能凝聚秘紋實(shí)像，一般而言，只有與這脈傳承十分契合的修行者身上才會有這東西。

    已經(jīng)凝成實(shí)像的傳承秘紋利弊都有，好處就是可以借助它施展種種超乎尋常的道法，或是讓一般的道法變得更為強(qiáng)大。而壞處則是這脈傳承將無法被剝離下來，要想剝奪傳承只有粉碎根基、轉(zhuǎn)世重來這么一個辦法，這也給修行者帶來很多危險。想來宋離憂當(dāng)年把它從那個倒霉的六道閻魔宗嫡傳身上剝下來就是直接殺人抽魂，結(jié)果還被人臨死反撲了。

    稚川越游越順暢，仙道元?dú)馍幌?，只有她還有一息尚存，這真元就能隨時滋潤經(jīng)脈，重新充盈起來。云青在她最艱難的時候拉了一把，這之后的路她走起來就要順暢很多。

    “好些了？”顯然云青也發(fā)現(xiàn)了這點(diǎn)，她們不遠(yuǎn)處的海接近深藍(lán)，應(yīng)該是快要離開北海之冥的范圍了。

    稚川點(diǎn)點(diǎn)頭，傳聲道謝：“多謝魔尊了?！?/br>
    云青沒什么回應(yīng)，她放開了搭在稚川腕上的手，黑色道袍在狂亂的水流中揚(yáng)起，分外肆意恣睢。

    稚川回頭看她，認(rèn)真道：“多謝……不管是十年前，還是這一次。”

    她幫助神隱門弟子脫困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但是這位魔尊卻不是。原本黃泉魔尊與仙道關(guān)系就不好，碰上這種事根本不必搭理，只消說自己坐忘虛空，不知外界如何就好。也不知這位向來不遵常理的魔道新秀為何會老老實(shí)實(shí)呆在這兒庇佑神隱門弟子。

    “知道了。”

    云青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轉(zhuǎn)身投入浩蕩洪流，瞬間就被洶涌的浪濤淹沒。

    稚川不再多留，她必須返回宗門，及時向長輩告知此事。北海之冥泛濫，那么不光是通天神脈的界門堪危，就連靠近北海的山門也要被洪水淹去小半了。通天神脈沒什么人，仙道圣者還高居影壁中，這點(diǎn)浪濤基本上波及不到那里，可是山門就不同了。山門是外門與內(nèi)門弟子修行的地方，他們一次閉關(guān)就是百年，水淹到腳下了才會發(fā)現(xiàn)。

    也不知道先前離去的幾位同門有沒有把消息帶到。

    稚川飛得很快，但沒多久又覺得不放心，于是她停下了折了幾只青鳥，以青鳥報信之術(shù)將其傳至各個洞天之中。就在她準(zhǔn)備再次啟程時，背后突然傳出一聲巨響。

    這聲音就像是山峰坍塌，巨石入海一般，整耳欲聾，整個天地都為之一顫。這聲音殘留的震波都讓人眼前發(fā)黑，胸口發(fā)悶，雙耳似乎被針刺了般隱隱作痛。

    稚川一邊往南方飛去，一邊迅速回頭看了一眼。

    黃泉魔尊踏焰而立，居于萬里長空之上，正與那從海中拱起的巨大身影對峙著。

    相比起那個綿延萬里，瞬息間就可以翻江倒海、遮天蔽日的鯤，她的身影看上去實(shí)在渺小，渾身烈焰燃燒，在這黑色天幕下就像一點(diǎn)轉(zhuǎn)瞬即逝的火星一般。

    可是她就這么擋在了鯤化鵬的必經(jīng)之路上，沉默而平靜。

    海浪依舊在瘋狂地翻滾奔流，一波又一波排山倒海的巨浪從遠(yuǎn)處襲來，最終撞在鯤那具龐大的身體上。這對于它來說只是清風(fēng)拂面，可是水下還有暗流，更為磅礴也更為隱秘，冷暖交匯后有激流上涌，一次次沖刷在鯤的身上，將它一點(diǎn)點(diǎn)托出海面。而它出水的動作又帶起海流的動蕩，愈發(fā)混亂可怖的海浪掀起來，上一刻看上去還是萬丈深淵的地方也許在下一個瞬間就變成了溝壑縱橫的地面。

    盡管威勢滔天，可鯤出水的速度還是極慢，云青手上掐訣的速度卻要比這個快上很多。

    她口中低誦咒言，聲音略低，還帶著莫名的嘆息意味：“諸罪縛我閻羅身，生死亂我真魔念。”

    有黑色魔紋從心臟開始蔓延，漸漸爬上她的脖頸，然后一路伸展到每一寸皮膚，這些紋路帶著狂亂而兇戾的氣息，稍一不慎就會傷及筋骨。她的四周開始不斷閃過魔物虛影，由弱小的魔物到尖牙利爪的魔女，這些虛影越來越混亂，它們彼此糾纏在一起，化作三頭六臂的魔神或者各種畸形的異變魔物。這些虛影看上去十分模糊，唯獨(dú)臉特別清晰，每一張面孔都猙獰兇狠，殺機(jī)四溢。

    成閻魔圣軀是一個十分漫長的過程，一開始只是單純的積累，在這個階段云青需要把rou身淬煉到一個能夠接納閻魔之力的程度，索性她從剛開始修道就有了這方面的積累。云青所選擇的卻食吞氣與現(xiàn)在的洗髓伐骨相比就好在這個地方，它不會受到rou身強(qiáng)度的限制，可以一直進(jìn)行下去。而以丹藥或者至寶洗髓伐骨則是個一次性的關(guān)隘，走過去就走過去了，沒法回頭再改。

    如果把之前淬體用的是天地之精炁，而這次在北海潛修卻是借天地之極寒，一種是溫養(yǎng)，一種是打磨。

    有了五年磨礪再加上之前的積累，云青再度醒來時便想要直接引閻魔之力入體，成閻魔圣軀。

    于是她就開始了第二個階段的修行。典籍中說這個階段是“諸罪縛身，生死亂念”，極為危險，稍有差池就可能永墮凡塵，迷失在道途之上。云青之前的法訣正是引諸罪束縛自身，再將生死魔意具化成形以此亂念，若是能渡得此劫，就可以順利引入閻魔之力，真正打開閻魔圣軀的修行之門。

    “諸罪”來自與她之前所殺的人，所犯的惡，手染多少無辜者的血，便要償清多大的孽債，犯下過多大的罪惡，就要承受多大的痛苦。

    “生死”來自于則來自于她心中的疑障，入道前后的每一次猶疑，每一種迷惑都會被重新翻檢出來，再以此拷問道心，直至心中無惑。

    這么一個關(guān)系到生死存亡的步驟，云青居然選在這種時候進(jìn)行。她多少還是顧及著魔道真意的，六道閻魔宗所傳的畢竟不是神隱門那種靜心閉關(guān)就能突破的道統(tǒng)，她需要積累，而積累的爆發(fā)則需要生死之戰(zhàn)。

    海底潛修五年，一朝醒眼前剛好多了只鯤，于是云青當(dāng)機(jī)立斷選擇開始渡心魔成圣軀。

    黑色魔紋帶來的并不是疼痛，而是激烈到可怕的情緒。每一個被她殺死的人心中的所思所想都被這些魔紋完整地構(gòu)建出來，然后再重新施加在云青的身上。她殺了十萬個，那么這十萬人死前的怨念、絕望、憤怒全部都要她自己承受一遍。

    這是必須償還的，世界上沒有人能夠剝奪生命而不必付出任何代價，天道之下皆是如此。

    所以圣地傳人珍視每一個有靈之物的生，亦不輕賤每一個有靈之物的死。說到底，掙扎在道途上的修行者與掙扎紅塵中的眾生是沒有區(qū)別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