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北川抽空看了顧小妞一眼，見她面色沉靜，分辨不出是醉還是醒，輕輕地應(yīng)了一句“嗯”。

    應(yīng)該是的吧，所以孫靜影才念念不忘。

    “其實(shí)，姐夫他只有一只眼睛能看見，”顧一說，“聽說二十多歲的時候，在一次械斗里瞎了右眼，還斷了一條胳膊，左手沒了?！?/br>
    “聽說？”

    “靜姐說的，我認(rèn)識她的時候，姐夫已經(jīng)不在了?！鳖櫼坏哪樇t撲撲的，雙手拍著自己的臉頰，夢囈似的，“可她給我說起姐夫的時候，我一直覺得那是天下第一大英雄，威風(fēng)又帥氣，就算是葉景琛都比不上姐夫。直到有次，靜姐醉了抱著照片哭，我才知道，姐夫眼瞎還少條胳膊。”

    程北川見她一直拿手心摩挲大臂，猜她是酒后畏寒了，將車窗搖了上來。

    頓時，車廂里一片寂靜，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

    顧一笑了笑，眉眼彎彎帶著一絲愁云，然后就不說話了。

    程北川等了許久，不見她說下文，側(cè)臉看她，見她已經(jīng)又閉上了眼。

    “如果是你呢？”他問，沒指望她答。

    “我什么？”沒想到顧一居然閉著眼應(yīng)了。

    “如果你喜歡……你愛的人是個殘疾人，也會拿他當(dāng)英雄嗎？”

    顧一吸了口氣，身子超前傾，側(cè)過身子好正面對著程北川，眸光如水：“你都說是我愛的人了，不管怎么樣都喜歡的喜歡才是愛……殘疾什么的，既然我都愛了，還在意這個？”

    夜色里，小姑娘晶亮的眸子像小鹿的眼睛，濕漉漉的，既誠懇又怯生生的，不復(fù)平日張揚(yáng)要強(qiáng)的模樣。

    程北川本想追問，卻聽見已經(jīng)靠回椅背的顧小妞自言自語：“我沒爸爸，也沒mama，只有爺爺……他也不跟我一塊兒生活。我好像不太知道，什么是愛……如果有個人能愛我，又讓我愛，別說拿他當(dāng)英雄……就是拿他當(dāng)佛像供著我也樂意啊……”

    顧一閉著眼，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語，腦袋不太清爽，連旁邊到底坐的是誰都不清楚，只是想說點(diǎn)什么，又很高興有人愿意聽她絮絮叨叨。

    “我小時候，挨打的時候想，要是有英雄救美就好了，可惜……英雄都去救美了，沒人來救我?！?/br>
    “但是我現(xiàn)在不這么想了……”

    “如果我被人打了，他能幫我買個創(chuàng)口貼就行……你不知道，職高那幾個痞子老是要錢，我又沒錢，他們打人好疼，還老打臉……”

    思維混亂的顧小妞，徹底跌進(jìn)了對往事的回憶里。

    “哦，我現(xiàn)在功夫很好，能保護(hù)他的，他只要陪著我……給我創(chuàng)口貼，就行……”

    “就算他要你保護(hù)，也是你的英雄嗎？”程北川的聲音，在安靜車廂里顯得有些感性。

    “對啊，因?yàn)槲覑鬯??！?/br>
    純凈又熱烈的眸子緊緊地看著他，然后，又閉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遇見他之前，小妞不懂愛。

    遇見她之前，北川不敢愛。

    ☆、chapter20

    車已經(jīng)到了顧一家的小區(qū), 她還沒醒。

    這小區(qū)因?yàn)轱L(fēng)評不佳，素來都是三教九流的人往來，鮮有豪車出入。來來往往的住戶頻頻側(cè)目，只能借著路燈隱隱約約看見副駕位上的年輕姑娘歪頭睡得正沉, 駕駛座上年輕男人趴在方向盤上看她, 雕塑似的一動不動。

    如果不是顧一自己顛三倒四地一通回憶, 程北川怎么也料不到，這個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元?dú)馐愕墓媚?，居然是個孤兒, 更想不到，她的好身手是被“打”出來的。

    看著女孩平靜的睡臉，他卻怎么都平復(fù)不了心跳。

    心疼？還是喜歡？太模糊，或許是因?yàn)橄矚g才心疼，而因?yàn)樾奶邸虐l(fā)現(xiàn)在不知不覺中, 喜歡上這個似乎完全不符合他審美的姑娘。

    顧一睡了多久，程北川就看了她多久，久到他連姑娘的睫毛有幾公分都了如指掌，她卻還是沒有醒。

    夜已深, 初秋風(fēng)涼, 程北川試探地喊了她兩聲，小妞卻睡得安逸無比。

    嘆了口氣，程北川下了車，彎腰把睡得昏死過去一般的顧小妞抱了下來。

    她真的很輕。

    他又想起, 小妞迷迷糊糊中說的：“你知道我為什么叫飯團(tuán)嘛？初中那會兒，我總感覺吃不飽……每頓要吃好多飯團(tuán)子，可還是餓，但又沒錢買別的……只好越吃越多……”

    長身體的時候，沒有葷辛油水，干吃米飯團(tuán)子，怎么能不餓呢？

    北川低頭，就著樓梯道里的燈光，看向懷里姑娘泛著紅暈的臉蛋--她也只得這張臉上看著rou乎乎的，細(xì)胳膊細(xì)腿，豆芽菜身材，簡直營養(yǎng)不良。

    開了門，程北川抱著顧小妞站在玄關(guān)頓了許久，即便他再怎么沒經(jīng)驗(yàn)，深更半夜不該進(jìn)人家獨(dú)身女孩兒的閨房，這道理，他還是懂的。

    最終，顧一被安放在了客廳的沙發(fā)上。躺下了，她被東西硌著臉，胡亂地拿手劃拉。

    北川抬起她的腦袋，才摸出了一件淺色的胸衣。他拎著內(nèi)衣的肩帶，就像徒手拎著塊碳，往哪兒丟都不是……最后只好塞進(jìn)了門邊的儲物盒里，也不知是累的還是緊張的，前心后背的汗。

    “顧一，醒醒，我要走了。你把門反鎖一下?！辫b于她家發(fā)生過探空門的事件，他不放心就這么一走了之。

    然而小妞不為所動，在他的呼喚里，懶洋洋地砸了砸嘴，嘴角一彎，頰邊露出細(xì)小的酒窩來。

    “顧一，”程北川蹲在沙發(fā)邊，輕拍著她的臉，“飯團(tuán)？團(tuán)子？團(tuán)團(tuán)？”

    小妞眼皮子動了動，居然有點(diǎn)動靜，他趕緊乘熱打鐵：“團(tuán)團(tuán)，醒醒，起來鎖門。”

    “……嗯？”大眼睛總算是迷迷瞪瞪地睜開了，瞳孔渙散地盯著他看了兩秒，然后跌跌爬爬地坐起身，踉蹌著沖進(jìn)了衛(wèi)生間，又是一番歇斯底里地吐。

    站在衛(wèi)生間門口，看著抱著馬桶像抱著親人似的顧一，程北川扶額：“吐完了？”

    “吐完了……”話說了一半，又一聲嘔。

    終于吐得一干二凈，小妞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傻兮兮地朝他樂：“你怎么在這兒?。课沂亲鰤袈?？”

    程北川看她一會兒往洗手臺倒，一會往馬桶倒，生怕她一不小心再踩到嘔吐物，只好伸手撈住她的胳膊，將她固定在面前，問：“你能認(rèn)出我是誰嗎？”

    顧一嘿嘿笑著，小酒窩俏皮極了，歪過腦袋，一本正經(jīng)地看著他的眉眼，然后，下一秒抬手就摘了他的眼鏡。

    程北川還沒來及從她手里搶回眼鏡，就聽見安靜的洗手間里，小妞的聲音嗲嗲地說：“認(rèn)識啊，我喜歡的人嘛……”

    心跳猛的漏了一拍。

    一度以為自己心如止水的程北川，感覺心臟像被這簡單到透明的姑娘一記直拳給擊中了，悶悶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