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用，反而讓人自詡本領(lǐng)，不肯踏實過日子?！?/br>
    在丐幫里明明是一呼百應(yīng)的九袋長老，換下補丁衣服，卻只能當(dāng)個灰溜溜的小人物。

    這樣的一個人，會認(rèn)同哪種身份呢？

    老楊幫主總說，那些浮名如煙塵幻影，人在其中，不能給這些東西迷了眼。

    如果他老人家真的這么清醒，又為什么九十多歲了，仍不肯放下那根綠竹打狗棒？

    甘卿吸了一下鼻子：“楊幫主怎么樣了？”

    張美珍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了。”

    “碰上幾個丐幫的人。”甘卿想了想，把楊平提到衛(wèi)驍?shù)哪且欢坞[了，簡略地說了自己大半宿的經(jīng)歷，“那個楊……”

    “楊平?！睆埫勒鋰@了口氣，“那小子被你師父廢了雙手，后來又被親爹打斷了一條腿，居然還這么硬朗？”

    “我頭一次見他的時候，他還不到十歲?！睆埫勒浜孟癯隽松瘢靡粫?，才說，“細(xì)胳膊細(xì)腿的，就腦袋大。那會還沒看出來有什么問題……男孩么，長得早長得晚的都沒準(zhǔn)，十七八才開始躥個子的也有。幫主的兒子，在丐幫里很受寵，那些人拍馬屁，‘小幫主長小幫主短’的，拍的人不當(dāng)真，孩子卻當(dāng)真了。那會我還是個大姑娘，比你還小，吃飽了撐的，喜歡老男人，看上了楊清……”

    “病人暫時脫離了危險，但是年紀(jì)太大了，要在ICU觀察一陣，家屬呢？到這邊來簽字！”

    老楊幫主聽見孫女應(yīng)了一聲，跟醫(yī)生說著什么，聲音像是隔了層膜，恍恍惚惚的，不入他的耳。過了一會，身下的病床輕輕震動了一下，有人推著他走，他吃力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

    “爺爺！爺爺？聽得見我說話嗎……爺爺……他這是醒了嗎，有意識嗎……”

    女人的聲音脆而甜，忽遠(yuǎn)忽近，漸漸的，變成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楊清，”他聽見那個人來自遙遠(yuǎn)過去的呼喚，分明很緊繃，還要故作滿不在乎，“跟你說個事，我看上你啦?！?/br>
    第七十五章

    有一種花像烈火，綻開的時候能燒穿視線，把神經(jīng)灼出疼痛來。

    年屆不惑的楊清傻了，失了語似的，瞠目結(jié)舌好一會，才重新安上舌頭，然后語無倫次地連連擺手：“我……不是……我孩子都這么高了……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我媳婦……你嫂子在老家呢，她就是沒在我身邊……她手藝很好的，等什么時候來了，讓她請你吃烙餅……”

    “他那會兒帶著孩子住單身宿舍，身邊連個母蒼蠅都沒有，我一直以為他沒有老婆，離婚或者喪偶什么的，”張美珍看著城市的夜景，有些倦怠地攏了攏耳鬢燙卷的頭發(fā)，“一百一是后來才建的，早期都是單位給職工分配公房，除了論資排輩，有時候也看家里人口情況，成家過日子的肯定比單身優(yōu)先。跟他同齡的，只要有家，差不多都分到公房了，就他沒有?！?/br>
    “所以我當(dāng)時一點也不相信——那時候人們不像現(xiàn)在，還講究學(xué)區(qū)，孩子是在燕寧還是在鄉(xiāng)下老家上學(xué)讀書都差不多，我想孩子要是真有親媽，怎么可能顛沛流離地跟著男人住宿舍？再說楊清是叫花子養(yǎng)大的，父母親戚一概都沒有，解放后就在燕寧落戶上班，他哪來的老家？所以我認(rèn)定了他敷衍我，就纏上了他。”

    “我想盡各種方法，也進(jìn)了這家單位工作，每天圍著他轉(zhuǎn)，逼得他見我就跑，他搬出他那莫須有的老婆時，我就嬉皮笑臉地跟他說‘你說你有媳婦，好啊，家人照片總有吧？你讓我看看照片，我就相信’，照片他又拿不出來，每次都很狼狽。”張美珍頓了頓，笑了起來，輕輕地嘆了口氣，“真不要臉啊……現(xiàn)在想起來，那時候是我年輕不懂事，小姑娘那么厚的臉皮，人家老楊既然已經(jīng)把話說明白了，我還死纏爛打，要是個男的，那就是個典型的臭流氓，說不定已經(jīng)被人打了?！?/br>
    “要是男的，也得看臉，”甘卿一本正經(jīng)地評價說，“您這樣的死纏爛打是偶像劇，不算臭流氓。”

    張美珍嗤笑一聲：“口蜜腹劍、嘴甜心冷的小東西?！?/br>
    甘卿好脾氣地一笑領(lǐng)罵。

    “其實讓人打一頓沒什么大不了的，就算鼻青臉腫，爬起來也還是條好漢，有一天后悔了，又成了‘浪子回頭’，”張美珍忽然低聲說，“女人嘛，就不一樣了，明面上不興打女人，但凡要點臉的人都不敢在大街上跟女人動手，所以女人挨的打都是暗地里的、見不得人的……后來我就被人寫信舉報了。”

    甘卿問：“誰寫的？”

    張美珍一聳肩：“那誰知道，我得罪的人太多了?！?/br>
    甘卿透過后視鏡看著她，總覺得這老太太有種修煉成精的氣質(zhì)，不像得罪了別人自己還不知道的傻白甜。

    “是真的。要是大家都黑燈瞎火地湊合過，就你一個特立獨行，非要點燈，晃花了別人的眼，不就是得罪別人嗎？”張美珍說，“跟半夜開車一路打‘遠(yuǎn)光’的差不多，是不是，師傅？”

    “嗐，大姐，話不能那么說，這不能比，瞎開遠(yuǎn)光燈容易出事故，那是沒素質(zhì)。”出租車司機是個兩鬢斑白的中年人，先是下意識地反駁了一句，隨后沉默了一會，他卻又含混地低聲補充道，“反正……別人怎么樣，咱就也怎么樣唄，總出不了錯，對吧？”

    “誰說不是呢?！睆埫勒湫Σ[瞇地應(yīng)和了一句，說，“信里舉報我破壞別人婚姻，勾引單位業(yè)務(wù)骨干搞破鞋，敗壞社會風(fēng)氣……反正大概是這個意思，那個年代么，差不多都是這一套。后來就是處分、批斗，‘踏上一萬只腳’什么的?！?/br>
    “我出身行腳幫，自恃功夫，天不怕地不怕的，拿著五蝠令一跑，哪不能去？那些人根本抓不著我。至于那什么破單位，開除就開除，那時候各大幫派雖然都已經(jīng)不活動了，但人脈還在、聯(lián)系還在，叔叔伯伯們總不至于讓我餓死。我沒吃苦頭，還有點自鳴得意……后來才知道，那段時間，老楊一直在背后替我跑關(guān)系、反復(fù)澄清，還跟單位領(lǐng)導(dǎo)解釋。他總覺得肯定是自己不注意細(xì)節(jié)，不小心招惹了年輕女孩，于是大家就相信他了——認(rèn)為他也有毛病。既然抓不著我，總得有個人泄民憤，那好了，就是他了?！?/br>
    “于是職務(wù)也給擼了、勞模也給免了，還背了處分，他一下就從骨干變成了最下等的人，誰都能踩一腳，連單身宿舍都住不下去了，他們把他趕到了一個自行車棚改的雜物屋，隔三差五開個批斗會，把他拎出來打罵一通。當(dāng)時除了喻老，沒幾個人敢跟他說話，他自己也怕連累別人，那幾年，連丐幫的舊人也主動劃清了界限……我躲到外地好幾年，后來才知道這件事，跑到他那個自行車外面哭了一宿，覺得自己真不是東西?！?/br>
    “那些人還把他妻子翻了出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