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時(shí)，迎春正為生母傷懷，不由顯形于色。賈敏見了，甚為驚異，忍不住宣之于口。

    不成想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賈敏這話正應(yīng)了賈母的心思。賈母也覺得二丫頭眼神不對。無知嬰兒，聰明過了頭。不僅似能懂人言，那雙眼睛果然似能看進(jìn)人的心里。賈母不由對迎春格外留心。

    彼時(shí)迎春尚且不知，其母李氏喪禮上不僅有一對她深惡痛絕的不速之客，還有她此生良配母子二人。此乃后話，按下不表。

    至此，迎春出生不過一日，大喜大悲遍歷，精神極為委頓，不知不覺間在林之家的懷中睡去。

    按理說，李氏喪事本只請了平素與李氏較親厚的幾家，畢竟李氏身份低微，又乃罪臣之女，大辦喪事有違禮教。卻不成想，有一對不速之客不請自來。

    迎春半睡半醒間，一個(gè)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大奶奶，您怎么說沒便沒了。您讓二小姐可如何是好啊……”尾音拖得老長，不同于其他人悲痛哀婉的哭泣，喪嚎得十分明顯。

    迎春覺得聲音十分耳熟，忍不住睜眼看去。不想不看還好，一看差點(diǎn)氣得她吐血。

    你當(dāng)來人是誰，這般不分青紅皂白不論尊卑上下一通亂嚎？

    原來竟是孫紹祖和他母親劉氏，不知從哪得了訊息，自行闖上門來。此時(shí)的劉氏不過三十余歲，模樣生的也不差，只是既來奔喪卻濃妝艷抹、滿頭珠翠實(shí)在不知所謂。

    迎春自然沒見過孫紹祖十來歲時(shí)模樣，可是她伺候?qū)O紹祖的母親劉氏整整一年，對她那拿腔作勢的語調(diào)、姿態(tài)再熟悉不過。

    而且劉氏身后那個(gè)黑衣少年低垂著頭，后脖頸處一塊銅錢大小的黑記。迎春自上而下看去，格外明顯，和孫紹祖脖后的一般無二。夫妻一載，迎春絕不會(huì)認(rèn)錯(cuò)。

    此刻，孫紹祖正像模像樣地跪在李氏靈前，黃黃的小手不停抹著眼角，仿佛當(dāng)真痛心疾首拭淚不及。

    迎春不由惡心得想吐。她嫁入孫家也有一年，從沒聽說孫家和她母家有半分關(guān)系，更未曾聽婆婆劉氏提起當(dāng)初曾拜祭過她生母李氏。

    如今孫紹祖和他娘親這般做作，其用意可想而知。不過賈代善位高權(quán)重，自甘下賤，想借此攀親，靠上賈府這棵大樹罷了。當(dāng)真是樹大好乘涼，樹倒猢猻散！

    迎春不知，其實(shí)她前世的婆婆劉氏倒真和她生母李氏大有淵源，二人乃遠(yuǎn)房姐妹，更是閨中密友。起初迎春外祖父也曾是封疆大吏，孫家依著劉氏的關(guān)系沒少巴結(jié)李家，劉氏和李氏更是親如姐妹，無話不談。

    后來李家敗落，李眉娘街頭被賣。劉氏打跟前走過，全當(dāng)沒看見，別說買下眉娘，連口涼水都不愿送上。

    加之，眉娘對她閨中戲作流傳至外之事，一直深有疑慮。幾經(jīng)挫折，眉娘早已看透世態(tài)炎涼，徹底斷了和劉氏的情分。入榮國府，嫁賈赦，種種遭遇，眉娘均未告知?jiǎng)⑹希俨辉蛯O家往來。

    卻不知孫紹祖母子從何得知李氏嫁入賈府并怎生糊弄過了賈府門房，直入內(nèi)院，哭到靈前？

    只是二人到底消息有誤，弄錯(cuò)了李氏身份，稱呼一個(gè)姨娘為大奶奶，一時(shí)靈堂上氣氛甚為詭異。偏生這母子二人一無所覺，仍如跳梁小丑般號(hào)哭不休。

    王夫人卻似對這母子格外在意，見眾人都不搭理他們。王夫人主動(dòng)走過去，扶起劉氏，拉著孫紹祖的手，細(xì)細(xì)詢問他二人是誰，和李氏是什么關(guān)系，事無巨細(xì)，熱情周到。

    迎春看著三人舉動(dòng)，粉拳緊握，雙目圓睜，臉憋得通紅。奈何她年齡太幼，實(shí)在不能口吐人言，否則非大罵出聲不可。

    而賈璉不過八歲幼童，跪了半日，腿腳早已麻木。偏生孫紹祖母子禮節(jié)粗疏，冒冒失失搶上前來，跪在他身邊嚎哭不住，擠得賈璉存身不住。賈璉更是被劉氏假模假式的號(hào)喪刺得耳朵生疼，不由站起身，走到迎春身邊站定。

    李氏臨終前，鄭重將迎春交托給賈璉。賈璉雖還是個(gè)孩子，但在李氏教導(dǎo)下，行止有度，儼然一副小大人模樣。故而，他一起身便站到迎春身邊，一雙桃花眼瞬也不瞬地盯著迎春。

    此刻迎春異常的模樣便悉數(shù)落入賈璉眼中。賈璉不知迎春和孫紹祖母子的前仇舊恨，只當(dāng)迎春也嫌二人聒噪，護(hù)妹之心大盛，眼珠一轉(zhuǎn)，便心生一計(jì)。

    賈璉抬手，招來他的貼身小廝觀言，低頭在其耳邊小聲嘀咕一陣。觀言便捂著嘴偷笑，頻頻點(diǎn)頭，后悄無聲息地退下。

    不一會(huì)兒，一個(gè)一身素服的小丫鬟捧著兩盞熱茶款款送至孫紹祖母子跟前。

    所謂三歲看老。彼時(shí)，孫紹祖母親劉氏正與王夫人對坐傾談，孫紹祖站在母親身后，遙遙看見一個(gè)還未留頭的小丫鬟端著茶盞走來。一雙鼠目盯著小丫鬟滴溜溜亂轉(zhuǎn)，竟露出了一幅色中惡鬼模樣。

    賈璉對面看見，不由大搖其頭，哪里來的鄉(xiāng)巴佬，這等丟人！

    王夫人卻未注意，見小丫鬟奉茶，自然不以為意。劉氏卻便頗有幾分受寵若驚的姿態(tài)，本就欠身坐著，趕緊站起身來，雙手接過茶盞。本只想略抿一口，奈何適才一通號(hào)喪，用力過度，喉嚨火辣辣的疼。劉氏再顧不上矜持，也不管熱茶guntang，埋頭牛飲起來。

    孫紹祖吃相更加難看，從小丫鬟手中接過茶盞時(shí)，還有意無意在丫鬟玉手上輕輕一捏。小丫鬟一團(tuán)孩氣，全未在意，行禮退下不提。

    孫紹祖母子二人飲茶的樣子落在一眾賈府親朋眼中，自然甚為鄙夷。哪里來得破落戶，到別人家喪禮上丟人現(xiàn)眼。

    不料，孫紹祖母子呼嚕嚕大半碗熱茶倒入肚中，非但沒有消停，卻“娘呀——”一聲不約而同跳將起來，滿嘴茶水噴出老遠(yuǎn)，茶盞中剩余茶葉沫子灑了一身。如此還不罷休，二人一個(gè)勁兒摳著喉嚨，干嘔不住。

    眾人被他二人舉動(dòng)唬了一跳，所幸除王夫人外，眾人所坐之處離二人尚遠(yuǎn)，不曾殃及池魚。

    賈璉雖是始作俑者，亦不曾想孫紹祖母子反應(yīng)如此夸張，不由目瞪口呆。

    變化陡生，迎春也是既驚又喜，心中悲憤沖淡不少。

    賈母不明所以，抬頭向王夫人處連連張望了好幾眼。

    王夫人面上無光，趕忙上前扶住劉氏道：“孫夫人這是怎么了？可是身體突然不適？”

    劉氏嘔得面紅耳赤，釵橫發(fā)亂、滿身茶漬，再聽王夫人詢問，自知出了大丑。明知賈府的茶水有問題，又咸又苦又辣又麻，喝下肚去真是五味雜陳、七情上臉，卻不能明說。

    一時(shí)進(jìn)退兩難，劉氏只得拉住一心想沖出去拿水漱口的孫紹祖，干笑道：“二奶奶見笑，meimei一時(shí)口渴。國公府的茶葉又好，是我們母子日常喝不到的，便喝急了。不曾生病，只是嗆住而已。”

    也是緣分，王夫人素喜別人做小伏低外加稱贊榮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