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然而，王晟肯搭理自己已大出穆莘意料。畢竟他平素聲名如何，自個兒也清楚，王晟嫉惡如仇的名頭更是盡人皆知。穆莘趕忙見好就收，誠邀王晟有空去東平王府做客或者承蒙不棄，改日他登門拜訪。一番寒暄后，穆莘和王晟作別，先行離去。

    待人遠去，賈璉湊到王晟身邊問道：“夫子，您說不學無術(shù)的東平王世子來這佛門重地做甚？”

    王晟答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怕是和這眾多車馬主人打著同樣心思。”王晟說著隨手一指停在前面的幾輛馬車。

    只見山門外停放的眾多馬車雖都刻意青帷布幔裝飾，但雕刻精細的輪轂和車沿并趕馬車夫們趾高氣揚的神態(tài)、單衣下隱現(xiàn)的彩繡無不顯示著主人的豪奢顯貴。

    欲蓋彌彰。

    迎春隨之望去，心下疑惑更甚。師父從來教她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樹大招風，高處不勝寒?？稍鲁鯉煾竻s親賜桂姨（即黃衣婦人）檀香簽并請青衫客幫她揚名，更做主送出“菩薩在世”如此張揚的匾額。師父此舉究竟何意？還有這漫山遍野趨之若鶩的豪門顯貴，難道師父出了什么事？

    思及此，迎春再坐不住，拉著賈赦就要上山。賈璉怕她力弱，要抱她上去。迎春不好意思，卻又心急見到師父，便不再推脫由賈璉背著一溜煙兒跑上山去。

    賈璉習武有成，早已脫胎換骨，別說背一個迎春，就是一個年輕小廝也能健步如飛。二人甩開眾人老遠，一路直入碧竹園。迎春此來先派人傳信師父，得其允準方至。

    碧竹園內(nèi)，筍尖初初破土，一派欣欣向榮景象。

    涼亭石凳黃袍白眉僧。

    時光倏忽，人物依舊。

    迎春遙見師父背影，思及恩師厚意，雖日夜拜讀恩師書信手札教誨卻到底三年不曾相見，便忍不住淚盈于睫。迎春拍拍賈璉肩膀。賈璉會意停步，輕輕放下迎春。迎春正發(fā)整衫，輕移蓮步，款行至師父面前，恭敬行禮問安。

    再相見，圓清大師益發(fā)清瘦，雙眼深陷，白眉隨風飄動，頗有乘風化仙之勢。大師招手讓迎春落座。

    石桌上，黑白分明，棋局已經(jīng)擺好。

    迎春入座，桌上棋局恰是上回她與師父書信弈棋所剩殘局，她憑借一張古棋殘譜僥幸占得一手先機。照例由迎春執(zhí)黑先行。

    因著勝利有望，迎春格外用心，處心積慮，步步緊逼，妄圖長驅(qū)直入直搗黃龍。然而一刻鐘后，黑子已丟盔棄甲，兵敗如山倒，迎春只得起身認輸。

    圓清大師袍袖一拂，掃亂棋盤道：“再來?！?/br>
    迎春沉心定慮，閉目沉思片刻，重置棋局，以守為攻，穩(wěn)扎穩(wěn)打，步步為營，最終九子落敗。

    圓清大師依舊拂亂棋局道：“再來。”

    迎春放空心思，摒除雜念，隨勢而行，棋便是棋。

    你來我往，縱橫交錯。

    一個時辰后，迎春抬頭，沖師父微笑。

    和棋！

    迎春首次和圓清大師打和，且非僥幸。

    圓清大師贊賞點頭，再未拂亂棋局，起身向竹林深處走去。迎春恭敬尾隨其后。

    “徒兒，今日優(yōu)敗劣勝何也？”林間清風徐來，圓清大師邊走邊問迎春道。

    迎春早有準備，緩緩答道：“第一局得先機有勝手時，弟子心浮氣躁、求勝心切，沖動冒進反漏洞百出，輕易中伏；第二局危機四伏、四面楚歌時弟子卻能整頓心境，重新布局，平心靜氣，步步為營，挽回局面，但一味困守，畫地為牢，到底落?。晃í毜谌謺r弟子無心勝敗，不聞外物，心智最清明眼神最通透，才能看通師父棋路格局，僥幸平局。”迎春對答如流。

    因她常和師父書信往來盲棋對弈，師父考教她勝敗原因更是常事。迎春早已養(yǎng)成做事隨時反思自查的習慣。

    圓清大師隨口反問道：“那徒兒可自覺何時有了勝負心？”

    迎春啞然。

    她萬沒想到師父有此一問。勝負心？是啊，她從來和師父對弈求的都是頓悟與突破。何時她有了勝負心？

    何況師父從來一語雙關，難道是意指她和二房之間無謂的爭斗？因她表現(xiàn)出了奪權(quán)意，二嬸才有了防備心？

    圓清大師看著迎春反省沉思的模樣欣慰非常，孺子可教也！為了防止迎春鉆牛角尖自討苦吃，圓清大師伸指輕點迎春擰緊的眉間道：“爭即不爭，不爭即爭。世間眾口難調(diào)，問心無愧便是難得事。但求我心適然。如風如水，如臂使指。所謂因勢利導，借勢而為，自然之道。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上謀也?！?/br>
    迎春心亂如麻，師父說的話每個字每句話拆開她都懂，合起來她卻不明白究竟何意，只能老實搖頭表明不知不懂。

    圓清大師耐心解釋道：“以己卵擊他石，徒兒愿為否？”

    “不愿?！庇汗郧纱鸬?。

    “敵人愿為否？”圓清大師再問道。

    “料同弟子心，亦不愿。”迎春推己及人答道。

    “若你常為石，他人總是卵，他人可敢攻伐？”圓清大師追問道。

    “想必無人膽敢?？v其攻伐，弟子亦不懼之?！庇簱P眉朗聲道。

    “如此，世間萬物皆有道，有其勢，佛祖亦可為勢。我佛慈悲，愿助天下人。徒兒借佛祖勢，常為石，無人敢輕易欺之也是佛祖慈悲。何況，好人善名遠揚引人向善更是積善修福。”圓清大師一語道破天機，解了迎春最大的疑惑。

    圓清大師之所以主動揭破迎春乃他俗家弟子的身份并同意桂姨等人送匾諸般作為，不過是在為迎春造勢，助迎春常為石，不被欺。

    出世高僧為她個世俗小兒動用權(quán)術(shù)，迎春銘感五內(nèi)，熱淚盈眶，長跪不起也無以謝師恩。

    圓清大師似有所感，回頭拉住迎春，沖她咧口一笑，“既是世間人，哪能超于世？既求超于世，便成是非人。心既無世，何由超之。師父的道取割rou喂鷹之途，天下人關懷天下事，有情人走有情路。師父乃紅塵是非人，徒兒不必過于感懷。”

    轉(zhuǎn)眼峰回路轉(zhuǎn)，竹林已盡，二人行至一處山坡前，只見山坡半邊荒蕪半邊蔥綠。十來個小沙彌穿梭其間，或挑水施肥，或鋤地松土，或播種或收獲，忙得熱火朝天、汗流浹背。

    圓清大師找了路邊一塊平整的石頭坐下，拍拍身側(cè)，示意迎春也來。行走多時，迎春額頭已見細汗，欠身坐下。迎春抬頭環(huán)視周圍，才發(fā)現(xiàn)平石高居山頂乃最佳賞景點，山坡景色盡收眼底。

    迎春何曾登高望遠，見過這等勞作開荒景象？萬物生長的蓬勃氣息滋潤、感染、鼓動著迎春，她心懷大暢，好似也充滿了使不完的力氣，也想下地播種繞著山坡跑幾個來回。或者縱聲疾呼，邀天上飛鳥與她一同遨游寰宇。

    足不出戶，“紙上談兵”的賈二小姐，被人力改造自然的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