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先行離去。

    卻說元春此來別有用意。隨著元春年歲漸長，于婚嫁生子之事多少有了思量。元春打小便聽人說婦人生子如何九死一生。早先賈璉生母宋氏和迎春生母李氏又都是因生產(chǎn)而死，恰恰證明傳言屬實。元春雖沒親眼見到她們生產(chǎn)并死亡情狀，到底心下害懼，視生子如索命閻王。

    王夫人生賈寶玉時分，元春駭懼過甚，在佛前跪了整整一日一夜。直到王夫人順利產(chǎn)下賈寶玉，母子平安，元春才軟倒在地，心中畏懼稍減。如今趙姨娘臨盆，元春巴巴趕來，也不過想守在外面，陪一陪，略盡一點心意，同時也給自己壯幾分膽氣。

    邢夫人不明就里，狠盯了元春幾眼，見她既不離開也不說進屋，便不再管她，自己轉(zhuǎn)身進屋去了。

    邢夫人剛進屋就聽見王夫人訓(xùn)斥慧琴，頗為看不過眼，深覺王夫人氣量狹小。有本事管住賈政不要在她孕期胡作非為，偏要如此指桑罵槐，趁姨娘臨盆之際耍太太威風(fēng)也不嫌墮了她王家千金的名頭。

    邢夫人如今有賈母、賈赦寵愛，還有迎春這個智多星做參謀，就連賈璉對她也是禮貌有加，早已今非昔比，看不過眼王夫人舉動便直言不諱道：“弟妹這是作甚？姨娘生產(chǎn)在即，不見你叫穩(wěn)婆來，怎么先訓(xùn)起丫鬟來了？”

    王夫人哪曾想到邢夫人膽敢、竟敢當(dāng)著下人們的面兒如此打她的臉。王夫人一張粉面漲得通紅，嘴唇抿得死緊，有心反駁幾句，卻又無從下嘴。一心想要以勢壓人，突然恍悟如今大房方興未艾，邢夫人又正得寵，自己完全壓不過她。邢夫人為嫂，王夫人只得悶頭不做聲。

    邢夫人憋了許多的一股惡氣終于出了，便丟下王夫人不管，自個兒走到趙姨娘床邊，詢問趙姨娘情形。只是邢夫人到底未曾生育過，見了趙姨娘憔悴神色，以為她是難產(chǎn)，心下先著了忙，連聲叫穩(wěn)婆、參湯。

    王夫人見狀，愈發(fā)誤會邢夫人和趙姨娘要好，有心讓趙姨娘生個兒子固寵，甚或攛掇賈政寵妾滅妻。王夫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入迷途，越想越差，眼前幾乎看見趙姨娘挽著賈政臂膀大搖大擺入住榮禧堂景象，雙眼直欲噴出火來。

    還是彩屏看情形不對頭，悄悄拉拉王夫人衣袖，在其耳邊連喚數(shù)聲才勉強拉回王夫人神智。王夫人一咬牙，想起適才來的路上，元春悄聲對她說道迎春預(yù)言趙姨娘此胎懷的是女兒，總算心中好過許多。

    王夫人拿起手帕按了按額角，再抬頭已是滿臉關(guān)切，親自從下人手中接過備好的人參湯要喂給趙姨娘喝。

    趙姨娘雖疼痛萬分，神智可不迷糊，她若坦然接受了王夫人服侍，產(chǎn)后不知要背地里穿多少小鞋，趕忙轉(zhuǎn)頭避過，口中連稱不敢?；矍僖菜阒倚?，快步上前，接過王夫人手中湯碗，小心翼翼一勺勺喂趙姨娘服下。

    王夫人本就是裝腔作勢，讓她當(dāng)真服侍一個姨娘，王夫人死也不會同意。邢夫人冷眼旁觀，越發(fā)覺得王夫人矯揉造作，不知所謂。

    不多時，一高一矮兩個穩(wěn)婆聯(lián)袂而至。王夫人見到來人，微不可察地一皺眉。

    原來，趙姨娘也有心機，她可不信迎春此胎是女兒的預(yù)言，巴不得一舉得男。故而趁著賈政每日來看望她的時候，不停給賈政灌迷魂湯。哄的賈政撇下府里常請的穩(wěn)婆不用，早早給她另外尋覓了兩個出名的穩(wěn)婆安排在后巷住下，只待她發(fā)動便命人請進府來。

    兩個穩(wěn)婆向邢、王二位夫人行禮罷便去趙姨娘床邊伺候。穩(wěn)婆們觀察過趙姨娘情狀后，吩咐她盡量休息，積攢體力，離生產(chǎn)還有些時候。趙姨娘聽話點頭，口中含著參片，閉目養(yǎng)神。邢、王二位夫人也出到外室，用茶靜候。王夫人這才注意到元春傻站在屋外，不由分說吩咐彩屏將元春趕回房去。

    酉初時刻，迎春用罷晚飯，估摸著趙姨娘生產(chǎn)在即，借口去給哥哥賈璉送書溜出賈母院子。

    迎春一路小跑，趕到趙姨娘房外時，天已黑透。趙姨娘房內(nèi)除了丫鬟來回走動聲音，倒聽不見趙姨娘的呼痛聲。迎春心下一驚，難不成趙姨娘力竭難產(chǎn)了？

    因著趙姨娘房內(nèi)本就只有慧琴一個大丫鬟服侍，邢、王二位夫人也都在屋里待著，她們各自的丫鬟都緊隨身邊伺候，門外自然沒有丫鬟守候。迎春一時情急，趁秋霜不注意，一頭撞進門去。

    正趕上矮個兒穩(wěn)婆抱著襁褓中的探春出來給邢、王二位夫人過目。迎春一頭撞到穩(wěn)婆腿上，“嘭——”一聲響，穩(wěn)婆五十歲上下，好險沒被迎春撞個趔趄。迎春也是，用力過猛，腳下剎不住車，反一個屁股墩坐到地上。

    秋霜緊隨其后，趕忙沖上去扶起迎春。邢夫人也快步趕至，摸著迎春腦門，上上下下檢查了一圈。見迎春除了額頭略紅之外，并未受傷，邢夫人才長出一口氣，拉著迎春就要出門。

    迎春怎么會肯，趕忙掙脫出來，大聲問道：“怎么沒聽見嬰孩哭泣？”

    眾人恍然大悟。適才穩(wěn)婆突然抱著孩子出來，邢夫人和王夫人都嚇了一大跳，本來說是還要半個時辰才能分娩，二人才出來稍事歇息，哪知無聲無息地穩(wěn)婆便抱出一個嬰孩。只是被迎春一攪和，眾人一時忘記，此刻想起，紛紛向穩(wěn)婆懷中嬰孩看去。

    只見小探春臉兒憋得紫紅，眼角、唇畔血絲猶在，整張臉紅通通、皺巴巴、毛茸茸，像極了山中年老成精的野猴，乍看過去，分外嚇人。

    矮個兒穩(wěn)婆先是報喜搶功心急，也不顧探春未哭，著急抱出來邀功。再突然被迎春一撞，便糊涂了，差點害探春憋死。

    還是高個兒穩(wěn)婆沉穩(wěn)，三兩步趕過來，從矮個子穩(wěn)婆手中奪過探春，將探春掉個個兒，大頭朝下，屁股朝上。高個兒穩(wěn)婆左手抓住探春腳踝，右手在她一樣艷紅似火的小屁股上“啪啪啪”“狠狠”連拍幾下。

    探春吃痛不過，“哇——”地哭出聲來。

    迎春見狀，反欣慰點頭，暗暗腹誹，原來探春meimei小時候長得這般丑怪，我定要記住此情此景，改日畫將出來，日后逗她一逗。

    迎春歪在貴妃榻上，美夢方酣，正夢到探春降生情景，嘴角噙笑，右手搖動，似在揮毫潑墨。賈璉卻腳步匆匆從院外走進，手中捧著一個碩大的托盤，上面擺著各式各樣的毛筆、硯臺。

    賈璉也不顧迎春正睡著，連聲道：“好meimei、好meimei，你快莫躲懶，趕緊來幫哥哥選一選，送給先生究竟哪支狼毫筆好，哪方端硯更精巧？”

    迎春被賈璉聒噪醒來，雙眼迷蒙，一時不知所在，大大伸過幾個懶腰后才看清賈璉盤中何物。配上賈璉諂媚、苦求表情，迎春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小指頭刮著自個兒腮幫道：“羞羞！讓哥哥得意忘形，如今得罪了先生，反來求我?guī)兔ΑＮ胰羰遣粠?，哥哥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