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目光如炬、嫉惡如仇、眼里揉不下半點(diǎn)沙子的見識與性情，心下五味雜陳，實(shí)在不知該做何感想！賈璉見賈敏還要再說，忽然福至心靈，眼前之人溫柔可親似姑媽，可這般委曲求全毫不設(shè)防的作為哪里還有半點(diǎn)形似賈敏！賈璉拉起賈敏衣袖，放在鼻端使勁一嗅。果然賈敏衣物上香味比黛玉身上濃烈許多。乍然聞去，不覺如何。久而久之，竟有神思昏昏，不知所屬之感！

    賈璉大驚失色，猛然起身，就要動手去脫賈敏衣裳。旁觀丫鬟都唬了一大跳，紛紛上前。賈璉這才醒悟，行動太過荒唐，趕忙從懷中掏出迎春書信，急道：“姑媽，你且稟退下人。璉兒有要事告知?！辟Z璉雖然手握楊姨娘罪證，但因不知林府情形，本欲緩緩圖之，如今一看，事情已然迫在眉睫，他再不行動，賈敏和黛玉當(dāng)真怎么死的也不知曉！

    賈敏見賈璉神情關(guān)切，惶急之色溢于言表，便知所關(guān)非小，揚(yáng)手稟退眾人。

    室內(nèi)唯獨(dú)剩余賈璉和賈敏二人時，賈璉將書信遞與賈敏。賈敏就著燈燭展信閱罷，粉面上再無一絲月血色。賈敏渾身亂戰(zhàn)，薄薄的信紙也再握不住，飄蕩蕩從她手中脫落。賈敏抬頭去看賈璉，張口欲語，哪知話未出口，一條血箭從賈敏口中激射而出！

    任憑賈璉再老成持重，又何曾見過這般景象？賈璉一把抱住賈敏，連聲疾呼道：“來人，快來人！”

    丫鬟、婆子們本就沒走遠(yuǎn)，都在門外廊下候著，聽見里屋動靜，趕忙推門而入，一個個都被眼前鮮血淋漓景象唬?。?/br>
    還是賈敏經(jīng)事多，擺擺手道：“璉兒莫急，姑媽不過急怒攻心。這口血吐出來反倒好了?！辟Z敏貼身丫鬟蘭香拔腿就要去回稟林如海，被賈敏發(fā)現(xiàn)，攔住道：“老爺才將回來歇下，你們誰也不許驚動他。蘭香，你立刻去城西同仁堂請趙大夫來，就說賈府姑太太有請?！?/br>
    蘭香素來膽子大兼心直口快，聞言問道：“太太怎得不請張大夫？他平素總為您看診，對您身體再了解不過，且張大夫號稱江南第一妙手，住處離咱府上又近……”

    蘭香還待再說，賈敏瞪眼說道：“究竟你是太太還是我是太太！”

    蘭香許久不見賈敏生氣模樣，漸漸失了分寸，聞言立即雙膝跪地，叩頭不止。賈璉見了，心里這才稍稍好過一些。

    “別磕了。一炷香工夫內(nèi)，趙大夫不來，你便收拾行李搬到莊子上去吧！”賈敏一邊漱口凈面一邊漫不經(jīng)心答道。

    蘭香只覺得青石地面的寒氣透過厚厚的地毯一點(diǎn)點(diǎn)浸上來，幾乎兩眼一黑栽倒下去。想著城西距離和宵禁規(guī)定，蘭香用力咬破舌尖，連滾帶爬奔出院去。

    賈敏見蘭香不需向她拿帖子、路引，求車馬相送便徑直離去，更加確信蘭香已經(jīng)背叛了她，和楊姨娘并外院管事勾搭成jian。賈敏環(huán)顧房內(nèi)之人，見眾人都垂首斂目大氣兒不敢出地站著！賈敏忽然想起，這般景象她竟是許久未見。

    從什么時候起，她房中的丫鬟再不畏懼她呢？

    便是楊姨娘來了之后。

    賈敏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招手叫來林如海奶娘陳嬤嬤，問道：“嬤嬤可知老爺今日歇在哪位姨娘房里？”

    陳嬤嬤小心翼翼答道：“白日里，楊姨娘不慎燙了手。老爺適才去看她傷情，也便歇在了她房中?！?/br>
    “哦？看我這記性！不知楊姨娘傷得可嚴(yán)重？張大夫可來看過？”賈敏問道。

    “張大夫來看過，說不妨事，抹點(diǎn)藥膏便好。奴婢去看過，楊姨娘也太小題大做，不過左腕上紅了一小塊，連水泡都沒起一個?！标悑邒吣昀铣删?，早看出情況有異。平素蘭香和楊姨娘最好，賈敏娘家侄兒一來，二人秘議片刻，賈敏便吐了血，不請張大夫也罷，還要攆蘭香出府?？礃幼?，楊姨娘好日子是到了頭。陳嬤嬤往?？蓻]少收楊姨娘好處，此刻怎能不趕快撇清干系！

    賈敏似笑非笑地看看陳嬤嬤。

    陳嬤嬤心中咯噔一跳，便覺不好。那個殺伐決斷、一言九鼎、說一不二的賈敏又回來了！陳嬤嬤趕忙躬身垂首退到一旁，賈敏不問再不敢多說一句。

    賈敏原先娘家?guī)淼难诀邆冊缗淞巳?，個個做正頭娘子，替賈敏掌管嫁妝產(chǎn)業(yè)去了。如今身邊這幾個大丫鬟都是外面采買來的，并不知根知底。

    賈敏未病之前，御下極嚴(yán)，丫鬟、婆子、小廝各個謹(jǐn)守本分，彼此絲毫不敢勾連。如今……

    賈敏眸光一暗，回頭沖梅香說道：“把姐兒抱來我房里。命婆子們看住姐兒奶娘和那幾個大丫鬟。姐兒房內(nèi)物件一樣不許動，都給我照原樣擺好。再拿鑰匙開我嫁妝箱子，把姐兒的衣裳從里衣到褙子統(tǒng)統(tǒng)備上十套，明日清洗晾曬熨燙妥當(dāng)。一會兒姐兒來了，先換上璉哥兒帶來的小衣裳?！辟Z敏想起黛玉所穿衣服大多乃楊姨娘所制，便后悔不已，知楊姨娘連無辜幼女也不放過，銀牙緊咬，恨不能當(dāng)場將楊姨娘啖食干凈。

    賈璉見賈敏滿心滿眼都是黛玉，卻不顧及自身，趕忙提醒道：“姑媽也去沐浴更衣，換身見客衣裳吧！”

    一會兒大夫便至，賈敏一拍腦門道：“正是，璉兒稍等，姑媽去去就來?！闭f罷，賈敏起身，在丫鬟攙扶下離去。

    賈璉想到臨來時賈母偷偷告訴他的，遇事就找賈敏陪嫁王嬤嬤。賈璉沖適才頗為識相的陳嬤嬤一拱手，問道：“敢問嬤嬤，府上可有一位打太太娘家來的王嬤嬤？她京城侄女有封家書托璉兒轉(zhuǎn)交。不知嬤嬤可能幫璉兒請她過來？”

    陳嬤嬤哪敢不應(yīng)，撒腿就去請人。

    賈璉這才坐下，喝口茶潤潤嗓子。心中仍止不住思量，楊姨娘背后這么多動作，姑父林如海到底知不知情？從林如海得知迎春生子預(yù)言后種種表現(xiàn)來看，并不像喜新厭舊、負(fù)心薄幸模樣。

    可楊姨娘小小一個鄉(xiāng)紳之女，被賣為奴，哪里來的銀錢打點(diǎn)和諸多毒物、材料？

    疑點(diǎn)重重，賈璉右手食指輕叩桌面，腦中思緒萬千。

    不多時，賈敏沐浴更衣歸來。雖是換上見客衣裳，卻脂粉釵環(huán)盡去，芙蓉面上血色全無，仔細(xì)看去，眼角、眉間皺紋清晰可見。

    賈璉鼻頭便是一酸。姑媽出身、見識樣樣不凡，強(qiáng)勢若此，和姑父更是世人皆知的一對伉儷。再加上姑父家中人口簡單，姑媽上無公婆，旁無妯娌，只于子嗣一途上有些艱難，便要經(jīng)受這般多磨難。想想迎春更乃庶女，自己少不更事，信誓旦旦必護(hù)meimei一世周全。如今看來，前路艱辛，他賈璉任重道遠(yuǎn)。

    賈璉扶賈敏坐下，悄聲對賈敏道：“姑媽此事當(dāng)真不告訴姑父？”

    賈敏拍拍賈璉手背道：“且莫急。此事與你姑父無關(guān)，實(shí)在是姑媽我一時鬼迷心竅，引狼入室。這事說來既復(fù)雜又簡單，你且放心！姑媽如今既知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