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馬車外的聲音就清楚起來。小販們的叫賣聲不似平常喧鬧，馬車行走也不甚平穩(wěn)，時不時便要停步。迎春好奇掀開車簾一看，街邊景象竟十分陌生。

    馬路較之迎春常走道路狹窄許多，路邊攤販衣著也頗樸素。放眼望去，酒樓茶肆雖也不少，奈何門口、角落等處都三三兩兩或蹲或臥著須發(fā)成綹、衣衫襤褸的乞兒、流民。路上行人也是各色打扮、三教九流都有，只是個個目不斜視，看見乞討的老人、小孩都避如蛇蝎，更不要說大方施舍。

    迎春不解，回頭問水溶道：“世子爺，城東何時多了這般多乞兒流民？”

    水溶聽見迎春問話，頭也不抬，只皺眉問道：“世子爺是誰？”

    迎春不好意思地捏捏鼻頭，讓她喚水溶“溶哥哥”她實在叫不出口。喏喏半晌，迎春才改稱水溶表字道：“永裕?！?/br>
    水溶聞聲抬眼，順著掀開的車簾縫隙看出去，望見路邊骨瘦如柴的乞兒絕望伸出的雙手。水溶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神色，“那個，此處不是城東?！?/br>
    迎春和水溶都是豪門貴族，府邸都在城東，離皇宮極近的地方，平常出入也都是走東城門，一路上皆是十字大街那般繁華熱鬧景象，別說見不到流民，就是所見乞兒大多也衣著齊整。

    偏巧今日城東有貴人路祭，行走不便，水溶便命車夫繞路。不成想，這一繞路，走到城西，竟撞見了流民，讓迎春見到這番景象。

    “咱們今日去處，是個極偏僻的所在。若非那日我陪著……狩獵，也斷發(fā)現(xiàn)不了。趕巧今日城東有路祭，我才便命車夫繞路到城西。想必迎兒不曾來過城西？”水溶說道。

    “城西向來如此，如此多乞兒、流民嗎？”迎春問道。兩輩子加起來，她也沒來過城西，不知道原來皇城腳下貧富也大有不同。

    水溶怕迎春多說，絮絮叨叨答道：“之前應(yīng)該沒這般多。今年開春旱澇交加，農(nóng)戶收成不好，便有了饑民。不過朝廷開倉放糧及時，圣上還欽點三皇子和忠順王世子負(fù)責(zé)賑災(zāi)事宜，故而災(zāi)情并不嚴(yán)重。我聽父親的幕僚提起，如今饑民都已得到妥善安置。年輕力壯的人轉(zhuǎn)移到天津府，只有少部分老弱婦孺、不良于行的災(zāi)民被分散到城里。此次三皇子賑災(zāi)得力，圣上龍顏大悅，新封三皇子為王爺，正在為他新建府邸。為此，近日京城磚瓦木石價格都平地抬升三四倍?！?/br>
    迎春聽著水溶東一榔頭西一錘子的話語，秀眉微蹙，原來今年是災(zāi)年嗎？她竟半點不知。日常她去各府拜訪，各府的夫人小姐們也沒有一個人提起饑荒天災(zāi)。反倒是人人都說近來天朗氣清，難得今年開春不冷不熱。果然，豪門內(nèi)院和市井鄉(xiāng)野當(dāng)真是兩處天地。

    “不知永裕做這個風(fēng)箏花去了多少銀兩？”迎春沒頭沒尾問道。

    水溶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偷眼去看迎春，心道：迎兒難不成在問我為了做這風(fēng)箏花了多少心思？水溶斟酌片刻才坦白道：“銀子不過百來兩，只是用了我三天三夜的時間?！?/br>
    “不過百來兩”五個字哧溜一聲鉆入迎春耳中，以至于讓她沒有聽清水溶后半句話。

    迎春突然想起月初時候，王六兩到賈府報賬。迎春核對賬目發(fā)現(xiàn)，一座賈氏善堂每月支出也不過二百來兩。就這樣，王六兩還說賈氏善堂接濟(jì)了小半個京城的窮苦人，十分感念迎春恩德，口口聲聲稱呼迎春乃積德行善的觀音菩薩。

    如今，不過她想要的一件玩物，一個風(fēng)箏竟也值百來兩銀子。只不知這百來兩銀子又能救下多少條性命？

    迎春低頭看著手中栩栩如生鑲金嵌玉的娟紗風(fēng)箏，恍然覺得那蜈蚣當(dāng)真有了靈性，張牙舞爪向她飛撲過來……

    “??！”迎春低呼一聲，抬手將蜈蚣風(fēng)箏扔出老遠(yuǎn)。風(fēng)箏連著線軸砸到車廂壁上，發(fā)出“咚”的一聲響。

    水溶被迎春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住了，呆呆看著迎春，半晌說不出話。

    車夫聽見里面動靜，以為出了什么事，急忙拉停馬兒，隔簾詢問道：“世子爺，可是出了什么事？”

    迎春聞言，醒悟自己矯枉過正，飛快瞟了水溶一眼，見水溶還呆呆凝視著她，心下頗覺對水溶不起。

    想來水溶不過少年，從小貴為世子，金尊玉貴眾星拱月般呵護(hù)著長大，卻為了自己親手做風(fēng)箏，而且饑民想必他也是頭回見到，水溶又何辜呢？

    迎春想著，見水溶仍舊呆愣愣地不說話，忙應(yīng)聲道：“無事，不過東西掉了。”

    車夫還不放心，似乎在等水溶回話。迎春起身撿起風(fēng)箏，順便推了推水溶肩膀，小聲喚道：“永裕?！?/br>
    迎春語聲低低的，帶著心疼和愧疚。水溶聽去，只覺迎春話中含著無限柔情，適才涌上心頭紛亂的思緒和纏繞唇齒的苦澀滋味一下子如風(fēng)流云散，消散無蹤。

    水溶抬眼去看迎春，見她滿眼的擔(dān)心、歉意，笑眼中映著他的倒影，滿滿的都是他。水溶忽然覺得鼻尖好癢，心尖兒也好癢，一股異常的情緒縈上他心頭，他卻一時弄不分明。

    迎春見水溶還是不說話，車夫眼瞅著都急了，揚聲招呼就要掀簾進(jìn)來查看，迎春忙又推了水溶一下。

    水溶這才回神，說道：“無事，你且好生駕車?！?/br>
    水溶語罷，迎春明顯覺得車外氣氛為之一松。圍繞在馬車兩旁的侍衛(wèi)這才落后幾步，迎春肩上壓力陡輕，偷偷舒了口氣。

    水溶看著迎春坐回原處，腦中鬼使神差開始回想今日出門前，他去母親房中請安時母親對他說的話。

    “溶兒，你如今也不小了，你父親和我都有意為你相看。”北靜王妃邊說邊偷覷水溶神色。

    水溶本側(cè)身坐在北靜王妃下手，老實給母親捶腿，聞言不由停手，玉面微紅。

    北靜王妃見狀，便知有戲，含笑問道：“只不知我兒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選否？”水溶雖才十六歲，北靜王卻已有讓位之心。夫妻二人合議，先給水溶娶親，等他有個一兒半女，再讓水溶承襲北靜王之位。到時候他們夫妻二人就萬事不理，只享天倫。

    水溶倒是被問愣住了，哪家姑娘？他除了舅舅家的表妹們和進(jìn)宮時遇見的公主、宗女，并不曾見過別的姑娘。而且，于男女之事上，他還不曾用心。如今平白讓他選出一家姑娘，實在是為難！水溶只得搖頭。

    自家兒子自己清楚。北靜王妃知道水溶還未開竅，樂見其成，拍拍水溶手背道：“母親和你祖母都看中了孟侍郎家千金。那年宮廷飲宴，你二人也曾見過，不知你可還記得？”

    水溶茫然搖頭，什么孟家千金，他毫無印象。水溶本以為母親只是隨口一提，如今見母親連人選都已和祖母商量妥當(dāng)，怕是心中七八成已認(rèn)定這位孟姑娘。水溶心里便有些不舒服。

    比起這位他只見過一面全不認(rèn)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