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幾個手足的的親生母親蘇氏，早在她們不過三四歲的時候，就一命嗚呼了。

    怎么沒命的？氣的。

    齊家的老爺，鳳眼一瞪，長須一撫，頭上青巾稱樸素，腳蹬黑靴坐如鐘。

    喝，好一個威嚴(yán)丈夫。

    那瞧著就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大家長，樸素端穆的規(guī)矩人。

    齊二掐著花，忍不住嘆了口氣:的確是位樸素的正經(jīng)人。

    這位正經(jīng)人，哪怕是各色妖妖嬈嬈一個接一個都抬進(jìn)了府，也從來是敬著夫人。

    每每瞧上新人，進(jìn)不進(jìn)府邸，還都是要先聽過嫡妻的意見。

    妻是要尊重的，不能隨意親近失了矜持，是要給面子里子的。

    妾是個東西，可以親近褻玩，隨意寵，也隨意滅殺。

    要說齊家老爺?shù)挠^點(diǎn)，在當(dāng)下，那是再正常不過。

    所以要齊老爺這種正經(jīng)人為了寵妾而滅妻，那是萬萬使不得的。

    先不說蘇氏的娘家是詩書禮儀之家，慣是顯赫的。

    光是滅妻的名頭，那就是大大的難聽了。

    所以，說尊重，齊二親娘蘇氏一直到死，也沒見什么人敢不尊重這位原配嫡妻。

    但她就是死了。

    死得抑郁。死得人人都不解。

    你有兒有女，都是少小就稱才貌的佳兒。

    你有父，父是侍郎，天子近臣，家族稱顯赫。

    你有夫，夫是規(guī)矩人，尊你敬你，相敬如賓。

    哪怕是連那些妾，也個個是卑順的。

    除此之外，齊老爺在京中任職，氏族長輩都遠(yuǎn)在老家。上邊也無長輩壓制。

    你怎么就能氣死了呢？

    從齊老爺?shù)您L鶯燕燕，到蘇氏的娘家人，想了十幾年都沒想通。

    齊二也想不通。

    倒是比齊二大了一歲的同母親jiejie齊大，曾嘆道:“母親是被自己讀過的書害死了?！?/br>
    蘇氏平生無他好，惟愛讀書。

    然而奇的是，蘇氏越是讀書，越是抑郁，經(jīng)常翻著書，無端流淚。

    最后，活生生把自己悶出病來，撒手人寰。

    因此齊大便說女兒多讀書不好。

    齊二不敢反駁，只是私下覺得她大姊說得不對。至少不全對。

    只是到底是什么害死了親娘蘇氏？齊二思量了這么多年，還是沒能思量出個結(jié)果來。

    就在蘇氏死后第三年，也就是齊二娘子齊萱堪堪六歲的這一年，齊萱有了個只比她大十歲的年輕繼母林氏。

    就是那位笑著說“我愛得恨不能挖了它們出來”的夫人。

    齊二有時候心里也有些大不敬的念頭，私心里就怨她親娘蘇氏，怎么就能這樣去了，徒留幾個兒女在別人手底下過活。

    只是這念頭也就轉(zhuǎn)轉(zhuǎn)。

    照例念叨了幾句，齊二放下手里修葉子的剪子，丟了花，遙遙聽到自家那個幼小不省事的小婢在喊:“二娘子，二娘子，那耍猴的班子來了啦！”

    齊二笑起來。

    聽說那猴戲格外有意思。

    ☆、第6章

    那耍猴的是個形容猥瑣的婆子，臉上的混濁并著那風(fēng)霜褶皺，言談間諂笑叫人厭。

    而且那褐黃毛色的猴兒也是呆的，眼珠轉(zhuǎn)也不轉(zhuǎn)，木木地直視一方。

    抽它才動幾下。

    幾個娘子得了家中恩典，隔著紗帳瞧這稀奇猴戲。

    扇柄下切切曼聲細(xì)語，一時又嫌婆子粗鄙，一時又覺猴兒呆蠢。

    看了一會，就有人厭倦了，輕搖著羅扇緩步走了。

    齊二娘子齊萱倒是不覺得無趣，只是瞧瞧各姊妹都退告了，就也有些意興闌珊。

    左右看看，竟然只剩了她和同母的齊大娘子齊芷。

    齊芷雙眼盯著猴子，手里的扇子在胸前搖得很慢很慢了，似乎看得精神很是灌注。

    齊萱一時詫異，又有些萎縮，又有些煩倦，不知該不該上前說話。

    大姊齊芷雖與齊萱乃是一母同胞，年齡也差不離，然而齊萱一慣對她是畏多于親。

    如果說齊萱是面上舉止是槁木似的端莊，那齊芷就堪稱是閨閣里的排頭，閨秀里的典范。

    女訓(xùn)女戒手不離，女紅管家樣樣通。

    謹(jǐn)言慎行，絕不多行一步，不多說一句。

    出格逾越這些詞，更是與齊芷半點(diǎn)無干。

    何況……齊萱至今記得少小時的事。

    ―――――――――――――――――――

    那時候，齊萱只有十歲，齊芷也是剛過了十二歲。

    春日，金色的陽光透過半開的紗窗，暖了木案。

    紗窗外，清爽澄澈的草木氣息就浮了進(jìn)來。

    這樣的時節(jié)，倚著窗讀詩是很不錯的。

    齊萱就偷偷拿著李義山的詩讀。

    那春衫薄，風(fēng)又舒緩。

    讀到“心有靈犀一點(diǎn)通”，在草木清香里，在舒緩的春風(fēng)里，有些初長成的齊萱癡想一通，微熏了。

    這時候，簾子被掀了。

    齊萱慌忙間反手將那詩一蓋，壓了個刺繡在上邊。

    正想斥責(zé)，卻見進(jìn)來的是一慣不大親近的阿姊齊芷。

    齊芷一進(jìn)來，面上的柔順微笑就轉(zhuǎn)瞬消融，眼光就和刀子一樣，連春天的清爽柔美都軟化不了，刀刀逼著戳向齊萱:“說罷?！?/br>
    齊萱慌而懵懂，搖著頭，卻不知自己在搖個什么勁。

    齊芷卻是寒著臉，說了一句:“那些齷齪玩意，最后一點(diǎn)灰燼都已經(jīng)飛光了。”

    “阿萱，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后怕。幸而是我親手燒的。”

    齊萱唰地一下白了臉。

    她顫抖著唇，雙手緊緊捏著織花襦裙的一側(cè)，說不出話來。

    過了許久，齊芷才聽到這個一慣溫順到有些怕她的meimei帶著哭腔，擠出來幾個字:“那、那不是齷齪玩意?！?/br>
    齊芷愣了一下，先是深蹙眉，便將女戒卷起來：“信那些私相授受的東西，是要命的。要命的，阿萱?！?/br>
    齊萱搖著頭，幾乎是哽咽了：“你不懂。我不是信那些東西，我、我……”

    齊萱一時說不下去。

    齊芷蹙眉更起：“我是不懂你在想什么。阿萱，不要把大好年華空拋紙墨，女兒要貞靜?！?/br>
    她走上前，從刺繡底下露出的一角抽出書來，瞄了幾眼：“這些精致的淘氣，不要讀了?！?/br>
    長姐如母。

    齊芷收走了齊萱房里絕多數(shù)的筆墨。

    齊萱記得自己那時夜半幾回哭濕了枕巾。

    自那以后，丫鬟婆子看齊萱越嚴(y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