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生的尸體吳笑慈沒看過,但白朗是看過的。

    吳笑慈回蕪城的第二天,他就到了山原市。

    下車的時候，是山原市局的副局長親自來接的他。

    “太陽挺大啊?！毕萝嚨臅r候,白朗抬頭看了一眼。

    “對,昨天晚上還下雨來著?！备本珠L抬手虛扶了他一把，“結(jié)果今天就艷陽高照了?！?/br>
    白朗沒和他握手：“抱歉，前幾天受的傷還沒好,抬不起手?！?/br>
    “沒事沒事。”副局長倒也大度,“宋春生的尸體已經(jīng)被拉去我們市的殯儀館了,今天下午法醫(yī)去解剖,現(xiàn)在估計還在剖著,您是和我回局里休息一會兒直接等結(jié)果，還是——”

    “直接過去?！卑桌势沉怂谎?，“我來就是為了看尸體的,坐在辦公室里算怎么回事？”

    副局長被他一噎，心中有些不快，但臉上也不敢有任何情緒,而是賠著笑臉將白朗引到車上。

    車子一路來到山原市的中心公園。中心公園有個側(cè)門,出去有個小院,是家殯儀館，山原市公安局的法醫(yī)處就設(shè)在這家殯儀館里。

    “那我”

    “你先回去忙你的,我看完解剖拿了報告到時候再給你打電話。”白朗說。

    副局長點了點頭,連車都沒下,直接搖上窗戶離開。

    車子開出去,司機(jī)，同時也是辦公室的小劉就不解地問：“局長，這個白朗不只是個刑偵隊長嗎，怎么對您這個態(tài)度？”

    不能說是傲慢，但也可以用“不禮貌”這三個字來形容了。

    “你懂什么！”

    副局長從口袋里掏出手絹，擦了把額頭上的汗——一則是熱的，二來揣度人臉色這種事，不論看對看錯都難免讓人緊張。

    “這個白隊長，你態(tài)度放尊重點兒——”他頓了一下，眼里閃過不明的光，“他以后前途大著呢?！?/br>
    白朗一個人走到解剖室。

    解剖室的法醫(yī)副局長那邊也提前打過招呼，解剖完了的人就直接推到他面前。

    白朗掀開布看了看，縫倒是縫得不錯，而且多了這幾交錯的道線，反而顯得宋春生的小身板沒那么骨瘦嶙峋。

    “子彈已經(jīng)取出來了，一顆正中后心。”法醫(yī)走過來，把白布重新蓋好。

    “看來人不是只沖著黃少晝來，她也是目標(biāo)之一。黃少晝，宋春生，吳笑慈，無論打死哪個對他們來說都有利?！卑桌庶c了點頭，“辛苦了?！?/br>
    “尸體怎么辦？”

    “死因既然沒什么疑問，就火化了吧。”白朗說，“正好隔壁就是殯儀館，我等會兒打電話給韓局讓他安排一下，再找塊風(fēng)水好點兒的公募，我出錢。”他低頭看了解剖床上的宋春生一眼，掏出手機(jī)想拍張照片，但打開相機(jī)的瞬間手上動作頓了一下，手機(jī)又收了回去。

    韓局那邊也是效率奇高，他直接派了個秘書過來，帶這白朗把一切都安排好，從火化到下葬，一切結(jié)束以后也不過才傍晚。

    “小劉，不用忙了?！?/br>
    白朗對拿著抹布勤勤懇懇擦墓碑的年輕男人說，“你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半個小時以后再來接我?！?/br>
    公墓在山原市最邊緣的郊區(qū)，旁邊別說風(fēng)景名勝，就連個小賣部都沒有，讓他去轉(zhuǎn)轉(zhuǎn)，他能去哪兒？

    當(dāng)然，這些話小劉自然也是不敢說出口的，應(yīng)了一聲之后就轉(zhuǎn)身離開。

    剩下白朗一個人站在宋春生的墓前。

    “宋春生?！?/br>
    白朗看著她墓碑上的照片，盤腿坐在墓碑前。

    “從萬溪村回來以后我就沒見過你，不過你一直在小慈家住著，關(guān)于你的事我倒是也聽說了不少?！?/br>
    他從口袋掏出打火機(jī)，再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一摞紙。

    “你和她關(guān)系比我想象的好?！卑桌室贿呎f，一邊拿起第一張紙，在墓碑前點燃，“她現(xiàn)在忙著在家修改你的書，經(jīng)常還嘆氣。當(dāng)時在萬溪村她就很欣賞你，對你贊不絕口，這樣好的待遇連我這個男朋友有時候都會羨慕。”

    傍晚的山原市漸漸被夜色蓋去光芒，白天陽光雖然燦爛，但日月更替，天邊的火燒云再怎么做最后的掙扎，也無法擺脫湮沒于黑暗的命運(yùn)。

    “說到萬溪村，自從你走了之后，又去了個新人，據(jù)說和你的風(fēng)格很像，干得也不錯?！?/br>
    他原本是一張一張燒，后來索性幾張幾張一起。

    天色漸暗，火光在黑夜中格外耀眼。

    “你說你當(dāng)時搶那份名單做什么呢？不會以為自己還能靠名單減刑吧。越獄可是重罪，再說，你還是殺人犯的幫兇。馮其昌的行蹤是你泄露出去的，和你接頭的人，就是隊里派去監(jiān)視你的邢飛。這些我都知道。所以，即使你搶走了名單也沒用，還是要坐牢的。”白朗勾了勾唇角，眼里有火光跳躍。

    “不過你既然這么想要，而且還為它而死，我沒理由不幫你完成這個心愿?！?/br>
    他拿起最后一張紙，火苗舔上紙張的一角，他看著火焰擴(kuò)散，慢慢吞噬整張紙，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這就是黃少晝在組織里這么多年，記錄下的那份名單，一共一百份，我現(xiàn)在燒給你，你下去慢慢看，看仔細(xì)一點，說不定還有熟人?！?/br>
    燒完最后一份名單，白朗起身，從口袋里取出一個銀色小巧的u盤。

    他手一松，u盤掉在地上，一腳上去，重重捻過，金屬摩擦“咯吱”聲從鞋底和地面之間傳出來，等他移開腳，u盤已經(jīng)碎得看不出原型。

    白朗抬眼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宋春生，將u盤碎片踢到她墓碑下面的泥土中，一腳踩下去，泥土將u盤的殘骸蓋在下面。

    “送給你吧?！?/br>
    這是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做完這一切，走出墓園，正好半小時。

    白朗打卡車門坐上車子，司機(jī)位置上坐著的人卻不是小劉。

    他沒有驚訝，反而一臉平靜地看著窗外。

    “接下來有什么吩咐？”

    駕駛座上的人抬手把車?yán)锏臒舸蜷_，那人的臉映在后視鏡中，竟然是白天那個對白朗恭恭敬敬的韓副局長。

    “之前讓你做的事辦的怎么樣？”白朗淡淡地開口，聲音沒什么起伏，卻似乎有種無形的威懾力。

    “周志東三人已經(jīng)都已經(jīng)在監(jiān)視下上了船，他們?nèi)齻€的老婆孩子都在國內(nèi)，讓他們?nèi)ツ乃麄兙偷萌ツ??！?/br>
    “嗯，不錯。等過幾年看情況，安排外面的人滅了口就是了?！卑桌什惠p不重地吩咐，仿佛只是在聊幾個毫不相干的人一般。

    “那接下來”韓副局長小心地問。

    “黃少晝有消息嗎？”

    “已經(jīng)在派人找了，不過車站和港口都沒他的消息，相信已經(jīng)去別的城市了?！?/br>
    “送出去的名單還沒看到效果，他不可能走太遠(yuǎn)。你在山原這邊盯好，蕪城周邊我來負(fù)責(zé)?！卑桌恃凵裎⑽㈤W爍，“記住，一定要抓活的?！?/br>
    “知道了?！表n副局長從后視鏡看坐在后座的年輕男人，“對了，那份名單——”

    “現(xiàn)在知道真實名單的只有我和黃少晝，我會重新擬一份名單報上去?！?/br>
    韓副局長點了點頭：“這樣就最好了，我也聽說蕪城那邊有幾顆礙路的石頭一直搬不走，能趁這個機(jī)會把他們搞下去就最好了，比如你們那個姓汪的局長——”

    “她不是問題?！卑桌蚀驍嗔怂?，“而且用不了幾年，她也不再會是局長?！?/br>
    韓副局長先是一愣，隨后反應(yīng)過來，笑著點了點頭：“對啊，我差點忘了，有了這份名單，再加上上頭對你的重視，下任局長肯定是你的囊中之物?！彼直鄞钤诜较虮P上轉(zhuǎn)頭，“那就提前恭喜你了?！?/br>
    后座的男人臉上并不見得多么開心，或許他根本沒把這些事放在心上，所以就算是唾手可得的局長，也談不上什么高興。

    “行了，開車吧?！彼皖^看了一眼表，“我今天晚上還得回去?！?/br>
    韓副局長心領(lǐng)神會：“女朋友催吧？”他一邊動車子一邊說，“趁現(xiàn)在沒結(jié)婚，還是得好好享受享受自由，等結(jié)了婚以后就不一樣了。你看我老婆現(xiàn)在，晚上出門，恨不能一個小時三個電話，秘書那邊更是天天問，一會兒沒接著她的電話，就懷疑我在外面有人。”

    “不過和您比起來，我還是差遠(yuǎn)了?！彼f，“我老婆就是個一般的家庭婦女，平時在家打打麻將澆澆花，我在外面的事她想插手手也伸不了那么長，不比您，女朋友是大記者，朝夕相處的，竟然還能一點兒破綻都能不被她抓著，真是高?！?/br>
    他一邊說，一邊豎了個大拇指。

    他的恭維落在白朗耳朵里，這邊近那邊就出了，不過倒是讓他想起出門前吳笑慈對他的囑托，嘴角微微上揚(yáng)。

    窗外，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

    黑夜是只狡猾的手，把所有不想讓人看到的，都扣在手心的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