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44
呀——”孫小姐羞憤頓足道:“我不要坐了!趙先生,別理他?!毙灵共淮饝?yīng),方李顧三人也參加吵嘴,罵這漢子蠻橫,自己占了坐位,還把米袋妨礙人家,既然不許人家坐米袋,自己快把位子讓出來。那漢子看他們?nèi)硕鄽鈮?,態(tài)度軟下來了,說:“你們男人坐,可以,你們這位太太坐,那不行!這是米,吃到嘴里去的。”孫小姐第二次申明愿意一路站到南城,辛楣等說:“我們偏不要坐,是這位小姐要坐,你又怎樣?”那漢子沒法,怒目打量孫小姐一下,把墊坐的小衣包拿出來,撿一條半舊的棉褲,蓋在米袋上,算替米戴上防毒具,厲聲道:“你坐罷!”孫小姐不要坐,但經(jīng)不起汽車的顛簸和大家的勸告,便坐了。斜對著孫小姐有位子坐的是個年輕白凈的女人,帶著孝,可是嘴唇和眼皮擦得紅紅的,纖眉細(xì)眼小鼻子,五官平淡得像一把熱手巾擦臉就可以抹而去之的,說起話來,扭頭撅嘴。她本在看熱鬧,此時跟孫小姐攀談,一中蘇州話,問孫小姐是不是上海來的,罵內(nèi)地人兇橫,和他們沒有理講。她說她丈夫在浙江省政府當(dāng)科員,害病新死,她到桂林投奔夫兄去的。她知道孫小姐有四個人同走,十分忻羨,自怨自憐說:“我是孤苦零丁,路上只有一個用人陪了我,沒有你福氣!”她還表示愿意同走到衡陽,有個照應(yīng)。正講得熱鬧,汽車停了打早尖,客人大半下車吃早點。那女人不下車,打開提籃,強孫小姐吃她帶的米粉糕,趙方二人怕寡婦分糕為難也下車散步去了。顧爾謙瞧他們下去,掏出半支香煙大吸。李梅亭四顧少人,對那寡婦道:“你那時候不應(yīng)該講你是寡婦單身旅行的,路上壞人多,車子里耳目眾多,聽了你的話要起邪念的?!蹦枪褘D向李梅亭眼珠一溜,嘴一扯道:“先生真是好人!”那女人叫坐在她左邊的二十多歲的男人道:“阿福,讓這位先生坐?!边@男人油頭滑面,像浸油的楷耙核,穿件青布大褂,跟女人并肩而坐,看不出是用人?,F(xiàn)在他給女人揭破身份,又要讓位子,骨朵著嘴只好站起來。李先生假客套一下,便挨挨擦擦地坐下。孫小姐看不入眼,也下車去。到大家回車,汽車上路,李先生在咀嚼米糕,寡婦和阿福在吸香煙。鴻漸用英文對辛楣道:“你猜一猜,這香煙是誰的?”辛楣笑道:“我什么不知道!這人是個撒謊精,他那兩罐煙到現(xiàn)在還沒抽完,我真不相信。”鴻漸道:“他的煙味難聞,現(xiàn)在三張跟同時抽,真受不了,得戴防毒口罩。請你抽一會煙斗罷,解解他的煙毒?!钡搅四铣?,那寡婦主仆兩人和他們五人住在一個旅館里。依李梅亭的意思,孫小姐與寡婦同室,阿福獨睡一間。孫小姐口氣里決不肯和那寡婦作伴,李梅亭卻再三示意,余錢無多,旅館費可省則省。寡婦也沒請李梅亭批準(zhǔn),就主仆倆開了一個房間。大家看了奇怪,李梅亭尤其義憤填胸,背后咕了好一陣:“男女有別,尊卑有分?!鳖櫊栔t借到一張當(dāng)天的報,看不上幾行,直嚷:“不好了!趙先生,李先生,不好了!孫小姐?!痹瓉砣毡救诉M(jìn)攻長沙,形勢危急得很。五人商議一下,覺得身上盤費決不夠想回去,只有趕到吉安,領(lǐng)了匯款,看情形再作后圖。李梅亭忙把長沙緊急的消息告訴寡婦,加油加醬,如火如荼,就仿佛日本軍部給 他一個人的機(jī)密情報,嚇得那女人不絕地嬌聲說:“啊呀!李先生,個末那亨呢!”李梅亭說自己這種上等人到處有辦法,會相機(jī)行事,絕處逢生,“用人們就靠不住了,沒有知識——他有知識也不做用人了!跟著他走,準(zhǔn)闖禍?!崩蠲吠e了寡婦不多時,只聽她房里阿福厲聲說話:“潘科長派我送你的,你路上見一個好一個,知道他是什么人?潘科長那兒我將來怎樣交代?”那婦人道:“吃醋也輪得到你?我要你來管?給你點面子,你就封了王了!不識抬舉、忘恩負(fù)義的王八蛋!”阿福冷笑道:“王八是誰挑我做的?害了你那死鬼男人做王八不夠還要害我——啊呀呀——”一溜煙跑出房來。那女人在房里狠聲道:“打了你耳光,還要教你向我燒路頭!你放肆,請你嘗嘗滋味,下次你別再想——”李先生聽他們話中有因,作酸得心似絞汁的青梅,恨不能向那寡婦問個明白,再痛打阿福一頓。他坐立不定地向外探望,阿福正躲在寡婦房外,左手撫摩著紅腫的臉頰,一眼瞥見李梅亭,自言自語:“不向尿缸里照照自己的臉!想吊膀子揩油——”李先生再有涵養(yǎng)工夫也忍不住了,沖出房道:“豬玀!你罵誰?”阿福道:“罵你這豬玀?!崩钕壬溃骸柏i玀罵我?!卑⒏5溃骸拔伊R豬玀?!眱扇恕半u生蛋”“蛋生雞”的句法練習(xí)沒有了期,反正誰嗓子高,誰的話就是真理。顧先生怕事,拉李先生,說:“這種小人跟他計較什么呢?”阿福威風(fēng)百倍道:“你有種出來!別像烏龜躲在洞里,我怕了你——”李先生果然又要奪門而出,辛楣鴻漸聽不過了,也出來喝阿福道:“人家不理你了,你還嘴里不清不楚干什么?”阿福有點氣餒,還嘴硬道:“笑話!我罵我的,不干你們的事?!毙灵棺炖锏臒煱敫呗N著像老式軍艦上一尊炮的形勢,對擦大手掌,響脆地拍一下,握著拳頭道:“我旁觀抱不平,又怎么樣?”阿福眼睛里全是恐懼,可是辛楣話沒說完,那寡婦從房里跳 出道:“誰敢欺負(fù)我的用人?兩欺一,不要臉!枉做了男人,欺負(fù)我寡婦,沒有出息!”辛楣鴻漸慌忙逃走。那寡婦得意地冷笑,海罵幾句,拉阿?;胤咳チ?。辛楣教訓(xùn)了李梅亭一頓,鴻漸背后對辛楣道:“那雌老虎跳出來的時候,我們這方面該孫小姐出場,就抵得住了。”下半天寡婦碰見他們五人,佯佯不睬,阿福不顧墳起的臉,對李梅亭擠眼撇嘴。那寡婦有事叫“阿福”,聲音里滴得下蜜糖。李梅亭嘆了半夜的氣。 旅館又住了一天。在這一天里,孫小姐碰到那寡婦還點頭徽笑,假如辛楣等不在旁,也許彼此應(yīng)酬幾句,說車票難買,旅館里等得氣悶??墒切灵沟人娜司拖裥聦W(xué)會了隱身法似的,那寡婦路上到,眼睛里沒有他們。明天上車,辛楣等把行李全結(jié)了票,手提的東西少,擠上去都搶到坐位。寡婦帶的是些不結(jié)票的小行李;阿福上車的時候,正像歡迎會上跟來賓拉手的要人,恨不能向千手觀音菩薩分幾雙手來才夠用。辛楣瞧他們倆沒位子坐,笑說:“虧得昨天鬧翻了,否則這時候還要讓位子呢,我可不肯?!薄拔摇弊终f得有意義地重,李梅亭臉紅了,大家忍信笑。那寡婦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孫小姐,使她想起?;蝰R的瞪眼向人請求,因為眼睛就是不會說話的動物的舌頭。孫小姐心軟了,低頭不看,可是覺得坐著不安,直到車開,偷眼望見那寡婦也有了位子,才算心定。 車下午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