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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快走,免得另生節(jié)枝,反正這月的薪水早發(fā)了。除掉經(jīng)濟新聞的編者要挽留以外,其余王先生送閱的辭職信都一一照準(zhǔn)。資料室最不重要,隨時可以換人;所以鴻漸失業(yè)最早,第一個準(zhǔn)辭。當(dāng)天下午,他丈人聽到消息,忙來問他,這事得柔嘉同意沒有,他隨口說得她同意。丈人怏怏不信。鴻漸想明天不再來了,許多事要結(jié)束,打電話給柔嘉,說他今天沒工夫回家同去,請她也直接去罷,不必等。電話聽里得出她很不高興,鴻漸因為丈人忽然又走來,不便解釋。他近七點鐘才到老家,一路上懊悔沒打電話問柔嘉走了沒有,她很可能不肯單獨來。大家見了他,問怎么又是一個人來,母親鐵青臉說:”你這位奶奶真是貴人不踏賤地,下帖子請都不來了?!傍櫇u正在解釋,柔嘉進門。二奶奶三奶奶迎上去,笑說:”真是稀客!“方老太太勉強笑了笑,仿佛笑痛了臉皮似的。柔嘉借口事忙。三奶奶說:”當(dāng)然你在外面做事的人,比我們忙多了?!岸棠陶f:”辦公有一定時間的,大哥,三弟,我們老二也在外面做事,并沒有成天不回家。大jiejie又做事,又管家務(wù),所以分不出工夫來看我們了?!傍櫇u因為她們說話象參禪似的,都藏著機鋒,聽著徒亂人意,便溜上樓去見父親。講不到三句話,柔嘉也來了,問了□(辶+豚)翁好,寒喧幾句,熬不住埋怨丈夫道:”我現(xiàn)在知道你不回家接我的緣故了。你為什么向報館辭職不先跟我商量?就算我不懂事,至少你也應(yīng)該先到這兒來請教爹爹?!啊酰ㄥ粒啵┪虥]聽兒子說辭職,失聲驚問。鴻漸窘道:”我正要告訴爹呢——你——你怎么知道的?“柔嘉道:”爸爸打電話給我的,你還哄他!他都沒有辭職,你為什么性急就辭,待下去看看風(fēng)頭再說,不好么?“鴻漸忙替自己辯護一番?!酰ㄥ粒啵┪绦睦镆补謨鹤用ё?,但不肯當(dāng)媳婦的面坍他的臺,反正事情已無可挽回,便說:”既然如此,你辭了很好。咱們這種人,萬萬不可以貪小利而忘大義。我所以寧可逃出來做難民,不肯回鄉(xiāng),也不過為了這一點點氣節(jié)。你當(dāng)初進報館,我就不贊成,覺得比教書更不如了。明天你來,咱們爺兒倆討論討論,我替你找條出路。“柔嘉不再說話,臉長得像個美麗的驢子。吃飯時,方老太太苦勸鴻漸吃菜,說:”你近來瘦了,臉上一點不滋潤。在家里吃些什么東西?柔嘉做事忙,沒工夫當(dāng)心你,你為什么不到這兒來吃飯?從小就吃我親手做的菜,也沒有把你毒死。“柔嘉低頭,盡力抑制自己,挨了半碗飯,就不肯吃。方老太太瞧媳婦的臉不像好對付的,不敢再撩撥,只安慰自己總算媳婦沒有敢回嘴?;丶衣飞?,鴻漸再三代母親道歉。柔嘉只簡單地說:”你當(dāng)時盡她說,沒有替我表白一句。我又學(xué)了一個乖。“一到家,她說胃痛,叫李媽沖熱水袋來曖胃。李媽忙問:”小姐怎么吃壞了?“她說,吃沒有吃壞,氣倒氣壞了。在平時,鴻漸準(zhǔn)要怪他為什么把主人的事告訴用人,今天他敢說。當(dāng)夜柔嘉沒再理他。明早夫婦間還是鴉雀無聲。吃早點時,李媽問鴻漸今天中飯要吃什么。鴻漸說有事要到老家去,也許不回來吃了,叫她不必做菜。柔嘉冷笑道:”李媽,以后你可以省事了。姑爺從此不在家吃飯,他們老太太說你做的菜里放毒藥的?!傍櫇u皺眉道:”唉!你何必去跟她講——“柔嘉重頓著右腳的皮鞋跟道:”我偏要跟她講。李媽在這兒做見證,我要講講明白。從此以后你打死我,殺死我,我不再到你家去,我死了,你們詩禮人家做羹飯祭我,我的鬼也不來的——“說到此處眼淚奪眶而出,鴻漸心痛,站起來撫慰,她推開他——”還有,咱們從此河水不犯井水,一切你的事都不用跟我來說。我們?nèi)鰸hjian,只有你方家養(yǎng)的狗都深明大義的?!罢f完,回身就走,下樓時一路哼著英文歌調(diào),表示她滿不在乎。鴻漸郁悶不樂,老家也懶去?!酰ㄥ粒啵┪檀螂娫拋泶?。他去聽了□(辶+豚)翁半天議論,并沒有實際的指示和幫助。他對家里的人都起了憎恨,不肯多坐。出來了,到那家轉(zhuǎn)運公司去找它的經(jīng)理,想問問旅費,沒碰見他,約明天再去。上王先生家去也找個空。這時候電車?yán)锶寝k公室下班的人,他擠不上,就走回家,一壁想怎樣消釋柔嘉的怨氣。在街口瞧見一部汽車,認識是陸家的,心里就鯁一鯁。開后門經(jīng)過跟房東合用的廚房,李媽不在,火爐上燉的罐頭喋喋自語個不了。他走到半樓,小客室門罅開,有陸太太高聲說話。他沖心的怒,不愿進去,腳仿佛釘住。只聽她正說:”鴻漸這個人,本領(lǐng)沒有,脾氣倒很大,我也知道,不用李媽講。柔嘉,男人像小孩子一樣,不能spoil的,你太依順?biāo)八夏?,恨不能大喝一聲,直撲進去,忽聽李媽腳步聲,向樓下來,怕給她看見,不好意思,悄悄又溜出門。火冒得忘了寒風(fēng)砭肌,不知道這討厭的女人什么時候滾蛋,索性不回去吃晚飯了,反正失業(yè)準(zhǔn)備討飯,這幾個小錢不用省它。走了幾條馬路,氣憤稍平。經(jīng)過一家外國面包店,廚窗里電燈雪亮,照耀各式糕點。窗外站一個短衣襤褸的老頭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看窗里的的東西,臂上挽個籃,盛著粗拙的泥娃娃,和蠟紙粘的風(fēng)轉(zhuǎn)。鴻漸想現(xiàn)在都市里的小孩子全不要這種笨樸的玩具了,講究的洋貨有的是,可憐的老頭子,不會有生意。忽然聯(lián)想到自己正像他籃里的玩具,這個年頭沒人過問,所以找職業(yè)這樣困難。他嘆口氣,掏出柔喜送的錢袋來,給老頭子兩張鈔票。面包店門口候客人出來討錢的兩個小乞丐,就趕上來要錢,跟了他好一段路。他走得肚子餓了,挑一家便宜的俄國館子,正要進去,伸手到口袋一摸,錢袋不知去向,急得在冷風(fēng)里微微出汗,微薄得不算是汗,只譬如情感的蒸氣。今天真是晦氣日子!只好回家,坐電車的錢也沒有,一股怨毒全結(jié)在柔嘉身上。假如陸太太不來,自己決不上街吃冷風(fēng),不上街吃冷風(fēng),不上街就不會丟錢袋,而陸太太是柔嘉的姑母,是柔嘉請上門的——柔嘉沒請也要冤枉她。并且自己的錢一向前后左右口袋里零碎擱著,扒手至多摸空一個口袋,有了錢袋一股腦兒放進去,倒給扒手便利,這全是柔嘉出的好主意。李媽在廚房洗碗,見他進來,說:”姑爺,你吃過晚飯了?“他只作沒聽見。李媽從沒有見過他這樣板著臉回家,擔(dān)心地目送他出廚房,柔嘉見是他,擱下手里的報紙,站起來說:”你回來了!外面冷不冷?在什么地方吃的晚飯?我們等等你不回來,就吃了?!傍櫇u準(zhǔn)備趕回家吃飯的,知道飯吃過了,失望中生出一種滿意,仿佛這事為自己的怒氣筑了牢固的基礎(chǔ),今天的吵架吵得響,沉著臉說:”我又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