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歡斂著眉眼看她，每一次和她說話也溫聲細(xì)語，好聽得很，這一次，他說：“時未，好好記住我身上的味道，下一次見面，別再忘了?！?/br>
    時未回到研究所里，路過李忍辦公室的時候被他叫住。

    蘭溪市的夏天，干熱，李忍卻從不吹空調(diào)，辦公室只有一個落地的轉(zhuǎn)頭風(fēng)扇呼啦呼啦的吹著，李忍頭頂上寥寥幾根白發(fā)被吹得搖啊搖的。

    李忍指了指沙發(fā)讓她坐下，然后從書桌上拿了一份文件遞給她。

    李忍年紀(jì)大了，視力退化得厲害，而世研所的日常工作就是長期和文字打交道，所以李忍常年都帶著一副笨重的老花眼鏡。

    老花眼鏡將他的鼻梁兩邊壓了一道凹痕，鏡片一圈繞著一圈，看得時未有些頭暈，可是，厚厚的鏡片卻藏不住此刻李忍眼中的光，他在她對面坐下，緩緩而鄭重地說：“小未啊，8.11項目的啟動資金終于有了。”

    一句話，道盡了無奈和滄桑。

    李忍所說的8.11項目是他已經(jīng)默默籌劃了十年的一個大型研究項目，項目內(nèi)容復(fù)雜龐大，不僅涉及各地方言的研究，還有世界語言文化起源和聯(lián)系的研究，研究范圍之廣，程度之深，又加上一直籌集不到項目必須的啟動資金，光靠研究院每年撥下來的那一點錢，根本支撐不起這個大項目。

    所以，這個項目一拖就是十年，這十年里，這個項目成了李忍的心病，雖然暫時擱置，卻一直未曾放棄。

    當(dāng)初林正義叫時未參加“尋找超感達(dá)人”的比賽，也是為了這個原因，如果最后得到那十萬獎金，這個項目還是有希望的，可惜，最后一場比賽，出了差錯。

    本來，時未十分有信心拿下第一名，因為她從小五感就異于常人。

    傳統(tǒng)的五感指的是形、聲、色、味、觸，即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除掉這些，時未的語感也強(qiáng)于常人，所以，當(dāng)初李忍才破格收了剛從大學(xué)畢業(yè)的她，不然，以世研所平均年齡五十歲，她頂著一張二十出頭的臉，是沒有資格進(jìn)來的，直到現(xiàn)在，時未都還是以一個見習(xí)研究員的身份待在世研所的。

    而且世研所經(jīng)濟(jì)蕭條，各項經(jīng)費短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申請的研究資金遲遲不批，后來直接不了了之。世研所成了透明所，研究院里也漸漸忘了還有這么一個地兒。

    如今，世研所還正常運行著，基本上全靠李忍用半生積蓄死撐著，這一天一天挨著，兩年之內(nèi)，在拿不出有影響力的研究成果，世研所被取消也是遲早的事兒了。

    至于工資問題……

    起先，時未和林正義還是每個月有基本工資的，但是近幾年，世研所情況越來越不好，李忍自掏腰包勉強(qiáng)撐著，一個80多歲的人了，一輩子的青春都耗在了這上面，老了也不能安享晚年，憑著尚好的精氣神兒，天天往研究所里鉆，他們哪兒還好意思開口要工資??？

    況且他們也是世研所的一份子，當(dāng)初選擇進(jìn)這個不被看好的部門，不就是沖著李忍這份搞研究的無畏精神嗎？

    所以，兩人私下商量了，工資不拿了，趁著空閑時間兼?zhèn)€職，另外在每個月拿出一點補(bǔ)貼世研所的日常開支。

    作為李忍門下唯一的兩個徒弟，時未和林正義自然是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的，最初也跑了不少地方，起先人家還愿意看在李忍的面子上接待她們，后來直接閉門不見，因為沒有人愿意贊助一個看不見未來，也賺不了錢的項目。

    所以，當(dāng)李忍拿著一份合同告訴她8.11項目啟動資金有著落了的時候，時未自然是開心的，可是……

    她看著文件右下角筆鋒蒼勁而流暢草書，又陷入了沉思。

    司穹。

    那個簽名她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寫的是司穹，“穹”字最后的那一個提勾，像極了剛才他離開時對她微微一笑時揚起的眼角。

    因為她對語言和文字的敏感，這份文件她掃一眼就基本知道講了什么。原來，這就是那日在電視臺門口，司穹所說的“來日方長”，或許，在她比賽落敗的那一刻他就計劃好了之后的一切，不然，那日他也不會信誓旦旦的對她說出“來日方長”四個字了。

    她不動聲色地把文件遞還給李忍，語氣也沒有什么波瀾，好像面前的這一份文件和自己毫不相關(guān)，她淡淡地說：“師傅，這個項目終于可以啟動了，我很開心?！?/br>
    她直視著李忍，微微頓了頓又說：“至于這份文件上提及的其他內(nèi)容，我全部聽您的安排?！?/br>
    文件里百分之九十都是關(guān)于對這個項目的資金問題，只有文件的最后一條有一個附加條件：以上全部內(nèi)容以乙方派遣研究員時未出任甲方助理生效，為期三個月。

    司穹親手寫下簽名的時候，李忍就坐在旁邊看著，古語里說字如其人不無道理，李忍活了半輩子，看人一個準(zhǔn)字，如果今天換一個人提出這個看上去有幾分無理荒唐的要求，不管多少錢他是絕對不會答應(yīng)。就算最后帶著遺憾死去，他李忍也做不出此等賣徒弟的行為。

    李忍將文件收起來，拿出一張名片放在茶幾上，又說：“我已經(jīng)和小司說好了，這三個月的時間，你就當(dāng)出去實地考察，除掉正常的工作時間，剩下的時間你可以自由支配。我們雖然是做語言研究的，但是深入民間才可以真正領(lǐng)悟文字和語言的精髓與魅力，至于所里的事情，有你師兄就夠了?！?/br>
    時未認(rèn)真聽著，余光瞟見茶幾上的名片，這是第一次見面季同沒有送出去的那一張，如今又回到了她的手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份緣到底是跑不掉。

    李忍看著她，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又說道：“小未，師傅看了一輩子的人，不會錯的，小司是個好人，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這孩子，也活的不容易啊……”

    關(guān)于司穹，李忍不在多說，背后議論別人，李忍不會做，所以點到即止，他只是囑咐時未：“這三個月你跟著他好好學(xué)，也算是一種歷練了。你一直是一個有天賦的孩子，悟性比你師兄高，所以，好好學(xué)，等你回來之后，就可以成為正式的研究員，參與項目的后續(xù)工作了。”

    時未默不作聲，只是點點頭表示自己聽進(jìn)去了。

    每每李忍找時未談話，她便是這么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李忍還想說什么，最后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有些事情說明了也沒用，還必須讓她自己去參悟。

    李忍擺擺手示意她將名片收著：“名片上的電話你回頭存到自己手機(jī)上，今晚就早點回去吧，別和你師兄一起窩在辦公室里加班了。明天也不用過來了，在家好好收拾一下，出去了自己多長點心，保護(hù)好自己，也別拖人家的后腿?！?/br>
    時未點頭，應(yīng)道：“記住了，師傅。”

    作者有話要說：　　很好，又一個心機(jī)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