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他只定定地盯著身前的碗筷發(fā)呆，那碗身上刺目的一雙“喜”字，扎得他兩眼發(fā)疼，然而心底生起一些沒來由的忐忑，又教他耐不住地坐立不安。畢竟今天日子太過特殊，一樁大事懸在心頭，實難教他平心靜氣。事情發(fā)生在七天前，弟弟孝卿從衛(wèi)家回來，竟然面色慘白地說起，在衛(wèi)將軍府里，見到了陋巷里的那名醉漢。

    那位喚作沈璧的逃犯。

    他有些慌神，沈璧人在衛(wèi)將軍府，可是衛(wèi)將軍府已然知道了什么？然而衛(wèi)家世代將門，比之太子府難闖百倍，他又不敢貿(mào)然前去，直到父親給了他個主意，讓在今日的迎親隊伍里安插殺手，渾水摸魚潛進(jìn)衛(wèi)家，伺機(jī)做掉那個沈璧，以絕后患。

    就在今日了。

    他抬眼望了望大門口，這才找回半縷神來，不料卻竟聽到席上突然有人大喊一聲，帶著驚恐的：“韓詹事！你不是死了嗎！”

    兆忠卿與席上眾人齊齊向著喊聲看去，就見兆孝卿端著酒杯子，連退兩步，搖搖晃晃地站不穩(wěn)，跌坐到地上，似已醉酒一般。

    兆忠卿立時臉色一變，迅速站起身來。

    半盞茶前，兆忠卿帶了相隨正去敬酒，半道讓一小姑娘匆匆跑過沖撞了一下，那小姑娘撞翻了酒盞，他定睛一看，竟是連笙。連笙急急忙忙彎腰撿起杯子，抬頭見是新郎官，遞上杯子又忙不迭地躬身道了個歉跑開。兆孝卿見她跑回桌邊，跟著竟也腳步一頓，轉(zhuǎn)了個頭，前去長青那桌敬酒。

    連笙就立在長青身后，兆孝卿端著酒杯與桌上賓客寒暄幾句，二話不說一口飲了，而后便順勢轉(zhuǎn)了個身，要招呼衛(wèi)將軍府上這二位。然而他甫一轉(zhuǎn)身，卻忽覺一陣頭暈?zāi)垦！?/br>
    想是自己方才喝得太猛，一時招架不住，于是迅速扶著桌子穩(wěn)了穩(wěn)神，卻不想正就在他費力凝神之際，長青身后那名護(hù)衛(wèi)，倏忽抬起臉來，定定地盯了他一眼。

    這一眼，竟把兆孝卿嚇得臉色煞白，連退兩步，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他一手指著前方，顫著嗓子問：“韓詹事！你不是死了嗎！”

    “孝卿，怎么了？”長青面露不解之色，抬了抬手，示意身后護(hù)衛(wèi)上前攙他。

    那護(hù)衛(wèi)于是彎腰去扶，兆孝卿兩手撐地，猛地往后蹬了幾步，抬起頭來卻是與他四目相對。

    兆孝卿的眼前，韓詹事近在咫尺，盯著他一動不動，雙目一眨，竟流出兩行血淚來。他用并不大的聲音，幽幽冒了一句：“兆孝卿……刺我八劍，真疼啊……”

    說著又推了推手上的青鋒長劍。

    劍身反著日光打在兆孝卿的眼上一晃，這一晃，他只感到雙目昏花，本已頭暈得厲害，這會子更是目不視物，唯有腦海里，自己一劍扎進(jìn)韓詹事心口的畫面，反反復(fù)復(fù)，一遍又一遍。涼夜陋巷，韓詹事倒在冰冷地上，胸前汩汩冒血，兆孝卿拔劍再刺，再刺！再一劍，再一劍，鮮血四下噴射，他唇齒腥紅，喊他：“兆……兆……兆……”絡(luò)腮胡子遮住的半張臉上，眼睛瞪得銅鈴樣大，直勾勾盯著自己。

    森然可怖，死不瞑目。

    那把劍，他刺死他時使的那把，是韓詹事，韓詹事找他索命來了！

    兆孝卿登時起了瘋言瘋語，護(hù)衛(wèi)碰他一下，他立即如臨大敵地反手打開，兩手亂舞，一面?zhèn)}皇后退，嘴里嚷著：“我沒殺你，我沒殺你……”

    “你沒殺誰？”那護(hù)衛(wèi)緊跟不舍。

    兆孝卿手腳并用：“你，你，你別過來……”

    “你看我是誰？”

    “不是的不是的！你死了！你死了韓拯！我親眼看你死……”

    “孝卿！”一聲大喝。

    兆忠卿發(fā)現(xiàn)苗頭不對，那護(hù)衛(wèi)身形眼熟得很，卻從未在長青身旁見過，長恭呢？墨白呢！他立時反應(yīng)過來，急急沖上前去一把拽起弟弟，捂緊了他的嘴巴，“來人！來人！二爺醉了，把二爺帶下去！”

    兆孝卿還在發(fā)瘋，不許旁人碰他，幾個府衛(wèi)一人抓著他一只手，一人抱腰，一人捂嘴，正要將他往后堂拖。正在吵吵嚷嚷，“且慢——”

    上席一位大人忽然站起身來，出聲攔下他們。

    他意味深長的目光盯著兆孝卿與席間那名護(hù)衛(wèi)，正要開口。

    “余大人——”兆惠將軍也跟著起身，“尚書大人有何見教嗎？”

    第40章 卷七 殺宴（肆）

    當(dāng)此日, 兆衛(wèi)兩府大喜，連著兩府下人亦是一身的吉慶，卻唯獨兆惠將軍, 仍舊一襲玄衣, 半臉黃金面具襯下，神情陰鷙, 凜若冰霜。他抬手示意兆忠卿讓到一旁，自己則從主桌后面繞了出來, 走到席間, 目光沉靜, 又道了一遍：“尚書大人有何指教?！?/br>
    “指教不敢當(dāng)。”余大人不卑不亢，拱了拱手，“兆將軍府上今日大喜, 下官本不該多事，但二公子方才口口聲聲，話里提及已故太子詹事韓大人，韓大人一案至今未結(jié), 下官身作刑部尚書，便由不得要多幾句嘴。還請兆大將軍示下，放開二公子, 待下官問明緣由，再請公子回房歇息也不遲。”

    他說罷又行了一禮，兆惠將軍微微抿了抿嘴角，一絲幾乎細(xì)不可察的淺笑：“余大人, 小兒酒后胡言，做不得數(shù)的?！?/br>
    “是否胡言，下官自當(dāng)查明，”余大人堅持，“還請兆將軍行個方便?！?/br>
    “與你方便，那與我兆將軍府，臉面要往哪里擱？”

    兆惠將軍仍舊掛笑，半瞇著眼，但那冷眼里透過些微寒光，卻是分毫沒有情面。

    兩邊正有些僵持不下，兆孝卿卻突然蹬著兩腳疾步后退，那捂嘴的府衛(wèi)一時不察，教他掙了出去，就聽見他聲音顫抖：“無常，無，無，無?！?/br>
    他面向著大門外，席上眾人皆順了他的目光望去，便見逆光站著一男一女，一黑一白，身旁立著衛(wèi)將軍府少子衛(wèi)長恭，身后五花大綁一個黑衣人正跪在門外。

    那黑衣人抬起頭來，兆忠卿的心頭立時“咯噔”一下。

    兆惠將軍眉心微蹙，卻也還是沉著問話：“賢侄這是做什么?！?/br>
    話向長恭，長恭便抬腳進(jìn)門，步履堅實，行至兆惠將軍近前，行禮拜道：“回大將軍話，今日兩府結(jié)親，小侄家中卻突遭賊人，幾個賊人口口聲聲，說奉兆家公子的命，來取我項上人頭復(fù)命?！?/br>
    “哦？”兆惠將軍眉梢一挑，知他是在胡言亂語，且看他要作何戲法，“賊人一面之詞，賢侄切莫聽信。衛(wèi)兆兩府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如今又結(jié)了親家，怎會私派殺手去取賢侄性命。許是看不過眼的小人挑撥離間，賢侄莫要中道。”

    “是?！遍L恭低頭拱手，道，“忠卿兄與孝卿，同我情如手足，若說兆家公子派人殺我，小侄自是決計不信的。只是拿下這賊人后，卻又從他身上搜出兆公子的貼身信物，實也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