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歇息——”

    身后一位伺候打雜的婦人迎上前來接過連笙手中行李，方才給了她一個(gè)臺階好下。

    連笙這一天之中，早晚兩回落于旁人異樣的目光里，想來也只覺頭皮發(fā)麻。于是二話也不敢再多說，只向李大人道了聲謝，便急急忙忙跟著婦人往廂房去了。

    這一夜洗漱收拾，又忙到了四更方才歇息。

    連笙睡前，聽見院子里頭一點(diǎn)動(dòng)靜，院門“吱呀”兩聲過后，便有一串腳步聲徑直往隔壁屋子走。沉穩(wěn)有力的步子，踏于靜夜，她一聽便知那是長恭。長恭就住在她隔壁廂房，連笙心中念及，頓覺安然無比。蒙著被子躲在床上嘴角掛笑，終于才是合上了眼，沉沉睡去。

    一覺再醒，已是天明。

    長恭于前一晚談的事情，直至翌日連笙醒了，方才知曉——他所謂十分緊急的要事，原是安墳。

    安墳不宜遲，長恭已然早早出了門，不在屋中了，連笙便一面洗漱，一面聽前來換水灑掃的兩名婆子碎嘴。兩名婆子你一言我一語的，連笙仔細(xì)聽了，方知長恭此行回來，原是為了顧家種種。

    前些時(shí)日他還在京中時(shí)，說是忙得天昏地暗，連豫王府也去不成，連笙向來以為他在忙軍中諸事，卻不想他手里忙的，還有江州的各樣安排——修訂江州州志為顧氏一門平||反，另擇新址重建四海鏢局，立祠堂、修墓筑碑……這一日便是擇定的安墳之期。

    安墳這樣大的事情，卻沒喊她。連笙心頭說不出來的滋味，總覺是有些氣的。于是也不肯出門，就在屋里等著他回來。

    不料這一等，竟就一連等了大半日。

    直至近傍晚時(shí)，才從外頭來了一位小廝，說是衛(wèi)大將軍有請，請連姑娘隨他去一處地方。

    可問是哪里，卻也不說。

    連笙半是窩著火，半又想見長恭，遂也不多話，跟著出門上了馬車。然而馬車彎彎繞繞，終于停下來時(shí)，連笙打起車簾一抬眼，卻見眼前朱門氣派，紅漆門楣之上一方大匾，正書四個(gè)燙金大字——四海鏢局。

    連笙一怔，就見長恭迎出門來接她下馬車。

    四海鏢局。

    長恭引著連笙往里走，連笙邊行邊望，記憶當(dāng)中，此處就與那年清明，她隨長恭去的顧家舊址一模一樣，前有寬庭，后有大院，幾所房屋座落中間，有一懸了匾額的屋子，門大開著，長恭領(lǐng)她走近了，方才看清那匾上書的幾個(gè)字——顧氏祠堂。

    祠堂里排排靈位，安放正中。香火明燭，延延不絕。

    連笙望向長恭，便見他凝視靈牌，面上莊重神色又夾雜了些許告慰，心中一時(shí)也起了動(dòng)容不已。想到他終于了卻此生最大心愿——洗雪冤屈，告祭亡靈。那些九泉之下的冤魂，終于這一日，可以瞑目了。

    連笙兩眼驀然有些發(fā)潮，默默進(jìn)前上了香，又伏地磕上四十一個(gè)頭。

    香燭青煙縷縷，她磕完了頭，方才起身退出來。

    門外長恭已然恢復(fù)了平日顏色，立于門口等著她。眼前黃昏夕陽正好，將跨步出門檻的連笙，染作柔軟的金色，一如長恭望向她的眼神，眸光輾轉(zhuǎn)，無盡溫柔。

    連笙抬眼，便見他移開目光，投向新又陳舊的鏢局大院。

    新是磚石瓦礫皆新砌，舊是舊日光陰重回首。

    長恭瞇了瞇眼，凝望院中，半晌緩緩開口道：“將來老了，如有一日辭官，便回來此處。一抹殘陽，一間院子，銀槍與你，了卻余生?！?/br>
    連笙心頭突地跳了跳。

    身旁長恭側(cè)過來，目光落于她的眼里，直落進(jìn)她的心底，道：“連笙，我爹與我娘，一生伉儷，直至終老。我也想與他們一樣，成一個(gè)家，有一雙兒女?！?/br>
    連笙與他深深相望，見他眉目如刻，聽他嗓音低醇好聽。

    夕陽殘照，將他的肩頭他的臉?biāo)难?，都折出淡淡金光?/br>
    他立于金光之中，向她喚道：“連笙?！?/br>
    “嗯?！?/br>
    “嫁給我吧?！?/br>
    第117章 卷二十二 合婚（貳）

    連笙定定望著他, 這一刻也不知是期盼已久還是難以置信，心跳本是突突突突的，竟然漸漸平了下來。只是眼里漸而涌起的淚水, 還在出賣她心中的喜極。

    連笙與他兩兩凝睇, 沉默半晌，忽一回身, 撕下祠堂前懸掛的一塊紅布。

    一方紅帕托于手上，連笙捏緊了指尖, 似是鼓足了勇氣問他：

    “我無父無母, 也不知生辰幾何, 若八字與你相克，你仍要娶我嗎？”

    長恭唇角微微勾著：“是，仍要娶你。”

    “我自幼不拘禮教, 江湖漂泊沾染了諸多壞習(xí)氣，如今與你門庭不對，你也仍要娶我？”

    “是，仍要娶你。”

    “我行事魯莽, 時(shí)常愚鈍，脾氣也不好，若日后招你心煩, 還要娶我？”

    她望著長恭的眼，見他眼里含笑，汲水溫柔：“是，仍要娶你?！?/br>
    于是兩行淚剎那涌出眼眶, 劃過唇畔。因喜極而微微發(fā)顫的嘴角，淚與笑靨暈染紅妝。她執(zhí)了執(zhí)手中紅帕，道：“那便今日，不問時(shí)辰，不問吉兇，只你我二人，永結(jié)為好?！?/br>
    長恭不由輕輕笑出了聲。這樣率性，這樣的恣意而為，是她的性子。

    他的目光里有眷戀深深，與金色殘陽相融一處，落于她的面上。

    他頷首輕笑，道：“好，只你與我，永結(jié)為好?！?/br>
    連笙的雙手驀地緊了緊，指尖捏住的一方紅帕，倏忽一滴淚下。細(xì)不可聞的“啪嗒”一聲，她一揚(yáng)手，紅帕卷起冬日寒風(fēng)，翻飛于夕陽斜暉，金黃的照影里。

    萬丈光芒將它刺透，粲然奪目。它烈火一般劃過天盡頭巨大渾圓的落日，于北風(fēng)的心尖之上颯颯作響，轉(zhuǎn)眼才又輕飄飄地落下，悄然覆上連笙的頭頂。

    連笙蓋著紅帕，立于祠堂門前。

    大紅的絲線將她眼前擋住，唯有照見日光金紅的一片，和那金紅一片里，逆光站立的人影。這一刻分外的踏實(shí)與安定，要將自己余生全托付給延期那的人，她感念于此，終于悄悄閉上了眼。

    感到身前那道人影向她走近，帶著冬日金陽的暖意靠來，緩緩執(zhí)起她的一雙手。

    紅帕的邊沿垂落在她腕上，她便任由他牽著，往祠堂里走。

    曾經(jīng)無數(shù)次，連笙幻想過嫁給長恭的這一天，想象當(dāng)中八抬大轎，十里紅妝，敲鑼打鼓的隊(duì)伍從長街這頭排到那頭，吹吹打打，定要鬧得十里八鄉(xiāng)人人稱羨?？烧娈?dāng)這一天來臨時(shí)，沒有嫁衣，沒有白馬，甚至沒有一副喜字，唯有一方紅帕蓋于頭頂，她與長恭在顧氏祠堂里，跪在長恭的列祖列宗跟前，拜天地。

    一拜皇天后土，日月之心，天地為證。

    二拜泉下亡靈，之子于歸，誠以為妻。

    三拜新郎新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