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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數年間,到底是變了太多太多。 她變了, 從那不諳世事的少女, 成日里吆五喝六, 長成如今滿腹心事的姑娘,嫁了人,成了家。曾經乞丐堆里呼風喚雨, 伙同下人打牌賭錢的日子,終究是不復了。她是變了,長樂坊也已不再了。先帝駕崩,舉過上下服喪, 賭坊樂館皆閉了門。長樂坊沒有生意以后,日漸蕭條,早已于幾年以前換了老板, 改作客棧。 原來人非,物也非。 連笙一聲沉沉嘆息,足尖略一停滯,便往長樂坊行去。 她需尋一處落腳, 而今已是客棧的長樂坊,倒是再適合不過。 連笙在長樂坊里一連住了十余天,一人躲著,足不出戶,每日便是不問世事,悶頭大睡。仿佛只要她睡下去,一切就都將忘個干凈??墒菈糁袇s總有一道身影,反反復復,出現在她夢里。自她有生以來,無論如何想忘,卻總也揮之不去地與她日日夜夜,相會于夢境。 時而披起戰(zhàn)甲,時而朝服加身。 連笙投降了,她忘不掉的長恭,醒時老是想著,睡夢里卻也躲不開他。于是干脆便放棄忘記,每日仍舊不分晝夜地睡著,反倒于這沉睡的光陰里,深深淪陷。因她夢境純粹無比,唯有他一人。 一人成夢,連笙便會覺他還是完完全全,只屬于她一個人的。 只是夢醒的剎那昏昏沉沉,又會生起感嘆,這樣的錯覺,大抵也只是做夢而已…… 連笙在長樂坊中住著,直到身上帶的銀兩將要用盡了,才不得不出門去。然而她久未上街,再一上街,竟發(fā)覺街上似乎變了模樣。為何街頭巷尾,都在談論少陽與長恭? 只說少陽長公主,鎮(zhèn)國大將軍,英雄美人,天造地設一雙眷侶。 原來她鴕鳥一般逃避的這些日子,一切皆不曾改變,仍舊順著原本因循的軌跡有條不紊地行進著。她在與不在,沒人關心,亦都是一樣的。 婚期定了,老百姓們傳言紛紛,教她不想聽見也難。 下月初五,將府完婚。 連笙站在一群茶余飯后閑談的百姓之間,仿佛是透明的,他們講起長恭與少陽,郎才女貌,多么的般配,可是無人知曉連笙。她與他們一樣,不過是這大齊萬千百姓,普普通通的子民而已。而長恭與少陽,一個是萬人景仰,一個是天之驕女,早已是她高攀不起的了。 連笙心中一陣絞痛,驀然竟想起兗陽城來。 她有些想念兗陽城中百姓,那些將她與長恭喚作金童玉女的老百姓們。那些時日在兗陽城,在江州,在旁人們眼里,她與長恭還是一對的。 想著,不由又想要回將軍府去看看,哪怕只是悄悄回去,瞧上他一眼也好。 當日負氣跑了出來,也不知這些時日,長恭可有找過自己。那日一時的想不開,沖動之下撂下狠話,以至于原本該講的話竟一句也沒講清楚。可如若他說,隨他走吧,管它什么朝堂,什么賜婚,只他與她,遠離紛爭,遠離這里,她一定還是毫不猶豫跟他遠走。 于是按捺不住心頭倏忽而起的沖動,連笙重又往衛(wèi)將軍府飛奔回去。 一路飛跑。 然而真的當她回到衛(wèi)將軍府門前,卻才發(fā)現自己的難堪無比——將府門房不認得她。 見她直直就往里闖,守門的幾名護衛(wèi)“唰”地便將她攔住。銀槍雖未橫指,卻也是斜斜向著她的方向,府衛(wèi)們兇神惡煞,質問她:“你是誰?” “我……” 連笙登時只覺尷尬萬分。 衛(wèi)將軍府的下人們早已換了,全已不是舊日的面孔,她來回不過兩三次,次次也只在門口徘徊了一陣,再沒有人記得她。她小聲道了一句:“我找長青公子……” “侯爺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 當頭府衛(wèi)擋在她的跟前喝問,一堵山一般,將她與衛(wèi)將軍府牢牢隔開。 連笙一身布衣,立在門前窘迫至極,覺得自己仿佛一個乞丐,前來乞討而已。心中重又汩汩冒出的卑微之感。當年她初入府時,也是這樣的一身布衣,可那時多么張狂,叫囂衛(wèi)無雙,從未有過怯弱的時候,如今卻是怎的了。府衛(wèi)不過短短幾句話,卻教她生起這般自慚形穢的情緒來。 大抵是她心境變了。 細想一想,這府衛(wèi)說得也沒有錯,她算是誰呢?衛(wèi)長恭的妻子?衛(wèi)長青的義妹?她誰都不是。兄長與她毫無瓜葛,至多也只稱得上是故交罷了,更別再提長恭的妻子…… 她一聲哂笑,嘲笑自己——長恭的妻子,在他們眼中,那是宮里尚未過門的長公主,少陽長公主,不是她這個落魄模樣的野丫頭。 于是連笙低垂了眼,黯然轉身欲走。 然而一聲“慢著”,兩名府衛(wèi)登時又擋住她的去路。連笙詫異回過頭去,便見先時發(fā)號施令的那一位鐵槍頭一指:“你不將話說清楚,我如何能放你走?!?/br> 連笙怔住了。 “此地國公府,哪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 她方才昂起腦袋來,“敕造威遠大將軍府”的匾額早已不在了,改作“敕造鎮(zhèn)國公府”。她驀地苦笑了一聲,國公府的門檻,真是高啊,高得她僅僅是想靠近一些,也難…… 她自苦的眼,頭低低地垂了下去,片刻后才又抬起,立身站好,滿面黯然漠然道:“那便煩請通報一聲,我來求見墨翎墨先生?!?/br> “墨先生?”那府衛(wèi)上下打量她一眼,“墨先生豈是你想見就……” “連笙?” 不等那府衛(wèi)的半句話再說完,身后已然一聲極熟悉的話音喊出了她的名字,打斷府衛(wèi)的話。府衛(wèi)們紛紛轉過身去,躬身拜道:“侯爺?!?/br> “連笙——”長青推著輪椅飛快行到連笙跟前,“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 話里焦急萬分,招得左右府衛(wèi)皆是面面相覷。 連笙驀一垂眼,半是委屈含淚,半是刻意疏離,只抿嘴淺笑了笑:“出去散了散心……” “你可知我有多擔心!” 忍不住的一聲慍怒,連笙這才抬眼看他。 眼前長青明顯的瘦削,不過短短十余日,比之她走前見到的兄長,竟像是換了一副模樣,胡茬冒起,眼窩深陷。連笙忽地又起一些心酸來,可知這世上,還是有人掛念她的。 “兄長怎會在這里,是要出門去?” 她弱弱地移開話題問了一聲,卻聽見長青仍舊填滿怒意的低罵:“我出什么門!我哪里敢出門!你好好的就跑了,連句話也未給我留,問長恭,也不知道你跑去了哪里!我日夜擔心,派人滿永安城地找也沒有音信,只好天天就守在這府門旁邊,生怕錯過了你回來!” 話里止不住地顫抖,甚至還帶了一絲哽咽,不知是因生氣還是害怕。 連笙看長青,終于再抑制不住的鼻尖發(fā)酸,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