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飛一次，一定很是快活自在。”

    “雁姑娘，你知道我為何一直沒有走上大雁塔頂層？”她轉(zhuǎn)頭朝我笑，窗外的陽光穿過她的笑容，蒼白而透明，“我怕自己倘若真的見著了云霄，就忍不住飛上去再也不回來了。”

    我和她都知道她不會這么做的，因?yàn)樗菓褵o涯的女兒。

    “昨日我爹終于把大師兄定為了繼承人，往后我爹該會放我出去走走?！迸R走時(shí)懷玉對我說。說這話時(shí)她眼里沒有絲毫不甘憤恨，只有解脫后的釋然。

    她輕聲問：“我們還會見面么？”

    不待我回答，她搶先道：“保重。”

    ☆、叁·秋風(fēng)

    埋葬完三具尸首，已是寅時(shí)。

    為方屠夫刻碑時(shí)我猶豫了很久，還是同另兩具尸首一樣只刻下“無名殺客之墓”六字。我把他們葬在長安城外，成為渭水河邊的一抔黃土，往后泠泠月色同他們作伴。

    回去時(shí)正見方娘子不顧宵禁仍四下尋找丈夫，方家長女輕聲勸母親回家，卻仍未告訴她方屠夫已死的事實(shí)。巡街的更夫發(fā)現(xiàn)了她們，冷聲把她們趕了回去。

    回到屋前時(shí)，天已經(jīng)快亮了。

    我在一條空巷里找到了石秋風(fēng)。他斜倚在墻角，半身浴血，虛弱得連朝我笑一笑都不能，一雙眼卻亮得驚人，猶如涅槃重生。

    他手邊擱著喝剩下的半盞酒，前夜初見時(shí)他也是在拔刀前飲下半盞酒，如同一個(gè)儀式。

    石秋風(fēng)抬手示意我將酒杯遞給他。

    我不得不提醒他：“喝酒會加重你的傷勢。”

    他虛弱地笑了笑：“我知道。”

    “為何收刀后還要回來喝這半盞酒？”我問。

    “慶祝劫后余生。”他答。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拔刀前為何要喝半盞酒？”

    “萬一有去無回，死前須盡歡?！?/br>
    他笑了笑：“這是我?guī)煾附涛易龅模傉f生生死死不過就是半盞酒的事，無需太過在意。”

    說這話時(shí)他的目光淡漠平靜，眼里是少年不該有的沉寂平和，沒有悲歡，沒有留戀。

    我看著他用染血顫抖的手指接過酒盞：“你說的是梅宗宗主？”

    “不是他，”他說，“我?guī)煾甘悄钡犊汀！?/br>
    江湖亂事不過是些是是非非、恩怨情仇，多少年來也不會變。只不過當(dāng)年快意恩仇的少年變成了看著少年快意恩仇的失心人，一邊懷念著許多年以前因?yàn)榭煲舛鞒鸲唤裨岬耐溃贿呏皇终谔炻裨嶂峡煲舛鞒鸬纳倌辍?/br>
    二十年前，一個(gè)只身來到中原闖蕩的漠北刀客，連敗數(shù)名中原俠士后敗在當(dāng)年的懷家公子懷無涯劍下。前者從此一蹶不振，后者經(jīng)此一役少年成名、名動江湖。二十年后漠北刀客的弟子繼承衣缽，在刀客郁郁而終后再次來到中原，立誓擊敗當(dāng)年害得師父悒悒寡歡之人。

    當(dāng)年一腔熱血半身青澀的懷家公子如今已成江湖上翻手為云覆手雨的懷家家主，在刀客弟子連敗數(shù)名中原名刀后察覺到不妙，拒而不見刀客弟子，同時(shí)封鎖中原名刀被漠北刀客擊敗的消息。

    刀客弟子無奈之下只得四處尋訪懷家家主所在，卻意外發(fā)現(xiàn)其暗中為斂財(cái)掌權(quán)所做下的謀財(cái)害命之事。于是他以梅宗外門弟子的身份暗自潛入同懷家關(guān)系最為密切的江北梅宗，自披露梅宗辛秘開始，半年間就將懷家家主為一統(tǒng)江湖而籠絡(luò)的勢力傾覆半數(shù)。

    身受輕傷后，刀客弟子前往懷家家主所在的長安，欲養(yǎng)好傷勢后再通過手中掌握的辛秘逼出懷家家主，與其堂堂正正一較高下。不料懷家家主提前探知他的行蹤，派遣正道門派弟子和手下殺客沿途追殺，至長安城不過兩日，刀客弟子已是重傷難耐。

    “中原人都這樣善變么？”石秋風(fēng)問，“還是只有懷無涯如此？”

    我看著他的半身血跡：“也許。”

    “漠北人從不這樣，”他道，“我們向來從一而終?！?/br>
    不長不短的故事，哪來什么堪比魏晉阮籍的青白眼石秋風(fēng)，不過是江湖上再常見不過的兩代人間的恩怨情仇罷了。

    聽完我笑：“你比我想的落俗不少。”

    石秋風(fēng)不以為意：“俗人自然行俗事?！?/br>
    薛無衣用殺那兵部侍郎的酬金請來熟識的沈大夫，沈大夫只開了幾副止血的藥，看著石秋風(fēng)直搖頭：“可惜了這副好身子骨，半廢了?！?/br>
    “沒法子了么？”

    “得截去左臂。”

    石秋風(fēng)點(diǎn)頭：“截吧?！?/br>
    沈大夫來的匆忙，未及帶上麻沸散。刀落下時(shí)石秋風(fēng)一聲未吭，面色慘白，右手青筋暴起，生生掰斷了梨花木扶手，最后直接昏了過去。

    “性命是無礙了，還須得靜養(yǎng)，否則他就真的廢了?！鄙虼蠓蜃邥r(shí)冷冷道，“十年前薛無衣的傷也是我醫(yī)的，如今又來了個(gè)，真不懂你們這些江湖人究竟為了什么這般不知死活。”

    石秋風(fēng)醒來時(shí)又下起了暴雨。

    他望著窗外，咧嘴笑：“你們中原的雨可真多。”

    薛無衣起身離開：“我會安排人送你走水路離開長安，明日你就可以走?！?/br>
    “我聽說過你，長安的獨(dú)行殺客‘血刀子’薛無衣?！笔镲L(fēng)叫住他，“據(jù)說十年前伏殺你的江湖人正是以懷無涯為首，亦是他最后重傷于你。你就從沒想過要報(bào)仇雪恨么？”

    薛無衣站定，卻沒有轉(zhuǎn)身：“這江湖已經(jīng)夠亂了。”

    石秋風(fēng)笑：“不亂哪還是江湖?！?/br>
    他面容蒼白，毫無血色，一雙眼卻亮得驚人，讓我想起前日夢里老頭子回光返照般倏地明亮的眼。

    薛無衣頭也不回地離去。

    我走到窗前，卻見薛無衣竟落下了那把多年前蘇秋池送給他、跟了他十年從不離身的刀。下樓正欲喚他回來，薛無衣已不顧暴雨傾盆疾疾走遠(yuǎn)，近乎落荒而逃地剎那消失在黑夜中。

    我尋到薛無衣住處時(shí)，他獨(dú)自一人坐在桌前，怔怔盯著墻上蘇秋池的畫像，目光怔忡空洞。一室空寂幽冷，惟有點(diǎn)點(diǎn)燭火搖曳。

    我連喚數(shù)聲他方驚醒，見我手中之刀，一時(shí)愣住，許久才回過神。

    走時(shí)薛無衣叫住我。

    “雁九，”他眼底神色晦暗不明，倒映其中的燭火隱隱躍動，“有時(shí)我想，倘若當(dāng)初留在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