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wǎng)絡(luò)上鬧得熱鬧轟轟，手機一關(guān)網(wǎng)線一拔，倒也算不得煩惱。

    輿論這回事嘛，特別是非社會事件的輿論，本來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你方幾個大V一挑撥，我方幾個公告一回應(yīng)，打嘴仗，雖然說不上斯文掃地，卻也談不上體面。況且有句話說得好，網(wǎng)友嘛，七秒記憶，一窩蜂這兒來吃瓜，等下一波熱點來了，就又往一群群往那兒去了。你跟這種人說的話鉆牛角尖嗎？

    傻不傻。

    可話雖然這么說，放在明星這種身份上又另當別論了。靠名氣吃飯的人，一言一行都是熱點，所以比旁人更在意評論，更有甚者像得了心理疾病一樣，花樣搜索自己的名字去看那些評語。這樣的人，要是趕上這樣一輪輿論轟炸，抑郁都是輕的，再沖動的行徑都不算意外。而顧回這種“長期團隊內(nèi)墊底”、“被公司利用捆綁營業(yè)人設(shè)”、“被人捏著把柄”的標準高危人群自然就被高度關(guān)注了，線下他的過分冷靜被認為是過激反應(yīng)，晚上睡著覺隔幾個小時就有人敲門進來談心，更有甚者如肖楚之流談心解悶動手動腳一個不落，搞得他一宿都沒睡好。而線上，微信消息也都是源源不斷的關(guān)心，有老友如嚴路之類的安慰，也有新朋如成方的過來人的提示，以及帝都高考復讀學校的排名推薦。

    ——就沒一個人覺得他是真的不在乎。

    當然說他看破紅塵不戀虛名也是不對的。即便沒人打擾，他這一宿本來也睡不好。但與其說他是為這件事而擔憂，不如說是興奮。

    因為顧憶說的那段話。

    倘若這些關(guān)心他的人里有真了解他的，那么他也不至于因為高興而整夜不能入睡，還要分神去回應(yīng)那些真切安慰他的話語，整個人處于一種悲傷的歡樂之中。他是應(yīng)當悲傷的，因為所有人都在提醒他，你應(yīng)該悲傷；但他又確確實實歡樂，只是歡樂，一點也不悲傷。

    一是他終于獲得了一個演員的歡樂，那是許多進入演藝圈的人都渴望的歡樂，那種被優(yōu)秀的導演賞識、演了好的劇本、和優(yōu)秀的演員對戲的歡樂。二是，他的弟弟顧憶為了他站了出來，他說他們未曾有隔閡，他們是互相重視對方的。

    這個結(jié)論對于顧回，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在意識到顧憶或許知道了那個他隱藏許久的事之后，他一直是畏縮地，竭力去避免這個認知，像鴕鳥把頭扎在沙子里，愚蠢又難看，可他寧愿如此。顧憶當初的神態(tài)像刀一樣扎在他心上，他受不住再來一次的痛，他寧愿假裝沒有過這樣的對峙。可現(xiàn)在，顧憶坦坦蕩蕩地告訴所有人，他們沒有隔閡。

    他想太好了，顧憶終于原諒他了。

    他躲在屋子里把那條微博反復看了幾十次，直到天際泛白，第二天已經(jīng)到了，他依舊激動得心臟狂跳。

    他的異樣很快被發(fā)現(xiàn)了。其實許多人都在注意他，汪導原本要給他放假，但被他拒絕了。他現(xiàn)在狀態(tài)很好，非常好，足以迎接任何挑戰(zhàn)。而他果真發(fā)揮得異常出色，連老演員在結(jié)束后都夸獎他是年輕一代少有的那種對起戲來酣暢淋漓的年輕演員，對他期待很高。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那大概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所有人小心翼翼地關(guān)注著他，心存僥幸，卻果然在下午就出了事。

    事情的起因沒有什么異常的地方，因為下午只有一場普普通通的文戲，顧回臺詞不多，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在一旁站著。但意外就發(fā)生在此，快到這場戲結(jié)尾時有一個轉(zhuǎn)場，陸云忠跟隨仆從下去換衣服，顧回剛做過一個下跪拜別的動作，再站起來時就徑直往地上摔，幸好旁邊有演員及時托了一下才沒有摔傷，但顧回躺在那人懷里，面色蒼白氣息微弱，嚇得周圍的人都在喊叫救護車。

    隨后救護車一路把顧回送到最近醫(yī)院的急診，經(jīng)過檢查沒有什么大礙，就是過度勞神休息不好，有點低血壓。這下所有人倒終于有點放松的心態(tài)了：對嘛，本來就該這樣，還逞強。

    但儲立知道，其實是更糟了。

    因為肖楚忙著打電話和各種各樣不知道是誰的人聯(lián)絡(luò)，照看顧回的事被他提著領(lǐng)子交代給了儲立。當然不用他交代儲立也會關(guān)注顧回的，但不知道為什么，好像有了肖楚不甘不愿的要求，他就忽然理直氣壯了起來，連群演也不做了，遞水拿飯，像個小助理一樣跟在顧回屁股后頭，而顧回像是興奮過了頭，也沒發(fā)覺哪里不對。

    倘若不是這樣，他也不會發(fā)現(xiàn)顧回接了一個電話，一邊講話，一邊臉色就蒼白了起來。那時上午散戲，儲立去拿了盒飯，回來時發(fā)現(xiàn)顧回披著外套在角落里打電話，整個人縮成一團，表情難過又迷茫。他連忙跑了過去，正聽見顧回艱難地把一句話說得規(guī)整：“顧憶，你是，意思，不要……不要我了？”

    儲立聽見這句話腦袋嗡地就炸了，他覺得哪里不太對。但他來不及多想，下意識地就從顧回手里搶過手機，才發(fā)現(xiàn)顧回的手冰涼一片，只輕輕搭著手機貼在耳邊，他搶得毫不費力。顧回茫然地抬頭看他，他盯著顧回，把手機放在耳邊，對面的顧憶壓抑著呼吸，“是，我受夠了……”

    “顧憶你閉嘴！”儲立厲聲打斷他，顧憶果然被震住了，過了一會兒才問：“誰？你拿顧回手機干什么？”

    儲立氣笑了，這關(guān)注的都是什么：“我是儲立。顧回就在我旁邊，你跟他說什么了？顧憶，都這么大的人了，什么話該說什么不該還沒點數(shù)嗎？別刺激你哥哥了行嗎？”

    “我和顧回說什么關(guān)你什么事？”顧憶也被激起了火氣，“你未經(jīng)允許接別人電話還在這兒對我說教？你把手機還給顧回！”

    “我還就管定了，有我在你今天就別想再和顧回說話！好好拍你的戲去吧！”說完利索地按下了屏幕上的紅電話，而顧回這才反應(yīng)過來，撐著儲立站起身要去拿手機：“等等，別掛，顧憶，顧憶為什么……”

    可他說著話腿就發(fā)軟，儲立一邊伸手撐住他，一邊還不能讓他拿到手機，有路過的人看他倆的姿勢笑著調(diào)侃，儲立也笑著回了句“鬧著玩呢”敷衍過去。

    儲立把手機收到自己外衣口袋，低頭小聲和顧回說話：“還行嗎？不然下午就別拍了?！鳖櫥匕杨^扎在儲立懷里輕輕搖了搖頭，儲立搭著他，半扶半拖把他帶到了休息的座位上。

    周圍鬧哄哄地說話，顧回坐在椅子上，把臉埋在自己懷里一聲不吭。儲立坐在他旁邊守著他，想說話卻又不敢開口。他口袋里顧回的手機震動個不停，但他統(tǒng)統(tǒng)無視了。他現(xiàn)在隱約覺得所有人關(guān)注的重點都錯了，所有其他人對顧回的態(tài)度如何對于顧回而言都無所謂，他唯一在乎的是顧憶怎么想。

    儲立有點迷惑。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他也有親哥哥，雖然不像顧回和顧憶是雙胞胎那樣親近，可血濃于水的互相關(guān)愛都是一樣的，可到顧回兄弟這里，怎么就這么怪呢？

    他想得有點發(fā)毛，又覺得是自己太腦洞大開?？深檻泟偛畔袷菙嗳痪芙^了顧回什么，把顧回徹底打敗了。

    他想那或許傷透了顧回的心，卻并不是一件壞事。

    顧回暈倒后，儲立跟著救護車一起到了醫(yī)院，隨后便充任了家屬的角色，跑上跑下繳費陪床。等他辦妥事情，坐在顧回床邊看著他發(fā)呆時，手機終于又在他口袋里跳了起來，還是兩個一起，他的和顧回的，都是一串串未接記錄和未讀消息，不過打給他的是肖楚，打給顧回的是何孟。

    儲立看著肖楚的名字輕哼一聲，轉(zhuǎn)頭接了顧回手機的電話。剛一接通，何孟的聲音就響了起來：“顧回，你現(xiàn)在沒事吧？”

    “他沒事，正在睡覺?！眱α⒌鼗卮?，順手把罩在顧回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有事嗎？”

    對面的何孟愣了一會兒：“你不是肖楚？”

    儲立嗯了一聲：“肖楚拜托我照看顧回的。我是儲立?！眳s不打算自我介紹。

    他不多說，何孟便也沒有多問：“麻煩你了，今天這件事是怎么回事？”

    顧回片場暈倒的事情已經(jīng)被報道出來，網(wǎng)絡(luò)上，便因此又掀起一輪對網(wǎng)絡(luò)暴力的討伐和爭論。何孟和公司趁機順風翻盤，借著前一晚顧憶的微博，又把顧回送上了熱搜，所幸不是壞事了。但輿論雖罷，但前一晚明明鎮(zhèn)定冷靜的顧回怎么忽然就思慮過度暈倒了？儲立把這一天的情形大概說了一下，卻不知道為什么，把顧回接了顧憶電話的事隱了過去，只說顧回看了手機，忽然就狀態(tài)不對了，也不肯把手機給他看，他為了防止顧回更受影響，就把手機拿了過來，沒想到顧回下午拍戲時還是被嚴重影響了。

    這些話說完，對面何孟陷入了沉思。儲立不知道自己編的話有沒有什么漏洞，豎著耳朵聽著對面的動靜，但過了一會兒何孟才開口：“我知道了，謝謝你?！?/br>
    兩個人沒再多說儲立就借口幫顧回拿藥掛了電話，對面何孟舉著手機發(fā)呆，過了一會兒打電話給肖楚。

    肖楚在對面已經(jīng)是狂暴狀態(tài)，何孟沒理他，徑直開口，

    “那個儲立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