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五天后完好無損活蹦亂跳地離開了阿拉斯的塔，你感到慶幸的同時又有點遺憾——法師沒有把你留在塔里直到你的傷口完全愈合，他觀察了幾天，得出沒有用藥的情況下傷口很容易感染然后變得更糟的結(jié)論后，利索地重新清洗了你的傷口并給你灌下一瓶苦澀的藥水，接著就把你交給魔像打包送了出去。

    當(dāng)你被送出這個處于幻術(shù)籠罩下的山谷時，你身上的傷已經(jīng)全好了，魔像轉(zhuǎn)頭走回山谷中，明明是在平坦的草地上行走，但只是兩次眨眼的時間你就失去了它的蹤跡，而阿拉斯的塔也不出意料地根本不在你視野之中。

    你沒有試圖去跟蹤魔像，一個法師的仁慈可以說是你這輩子能遇到的最幸運(yùn)的事情了，你不覺得你能在短時間內(nèi)再一次得到命運(yùn)的眷顧，你甚至懷疑這一次就已經(jīng)耗盡了你下半輩子的運(yùn)氣。

    所以你離開了山谷，按照法師告訴你的方向來到一個村莊，又從村莊里“弄”到一匹馬并騎著它回到了白鷹領(lǐng)的都城塔夫蘭，你所屬的盜賊公會銀索就隱藏在這座繁華的龐然大物里。

    你被首領(lǐng)問責(zé)了，但你已經(jīng)不再是可以被隨意拎起來殺雞儆猴的盜賊學(xué)徒，一次失敗不能成為殺死你的理由，加上你并沒有帶著一身嚴(yán)重到讓你自動受制于人的傷回來，所以最后你只是被不那么嚴(yán)苛地懲罰了：你的下三單活，公會的抽成將會翻倍。你接受了這個懲罰并馬不停蹄地開始干活，有點經(jīng)驗的盜賊都知道“受罰中”的牌子掛在頭頂可不是件好事，一項沒有結(jié)束的懲罰隨時都能成為一項新的罪名。

    你接下來領(lǐng)取的三個委托都在塔夫蘭城內(nèi)進(jìn)行，你沒有再遇上虛假的情報或者埋伏，割開最后一個人的喉嚨后你從他家的窗口跳入后巷，手里把玩著屋主從他的主人，一個首飾商人那里偷來的一枚貝裘里寶石。商人的委托只要求盜賊公會殺了這個小賊，至于他家里的東西，則遵循了與盜賊交易的潛規(guī)則——全歸執(zhí)行者。你把除了錢幣以外的東西留在了屋子里等公會的善后者來收拾，只拿走了這枚又名“焰光”的深綠色寶石。你心情很好地拋玩它，上下跳動的寶石不時從中心發(fā)出柔和的、火焰似的閃光。在白天這樣的微光對注視它的人的眼睛很有好處，但如果是在黑暗中，“焰光”就會像是灼人的火焰一樣毫不留情地刺傷注視者的眼睛，而在不那么合法的市場里這也是它的鑒定標(biāo)準(zhǔn)之一。

    你玩夠了之后把寶石藏入皮甲的夾層，決定在今晚去公會的地牢里找個奴隸來試試看這種在此之前你只是聽說過的效果。

    離開居民區(qū)進(jìn)入商業(yè)街的時候你正在腦內(nèi)計算這枚寶石在黑市里能給你換來多少金幣，你希望正好能碰上需要它的法師，但這也只是奢望罷了，買得起一塊完整“焰光”的法師可沒必要親自去黑市里挑揀講價……正想著，你忽然被余光瞥見的一抹燦爛金色撩了一下眼角。

    你像是中了石化術(shù)一樣生生停了下來，接著錯愕地轉(zhuǎn)過頭去看街對面那個和你遙遙擦肩而過的人。他背對著你，沒有穿雪鼠皮斗篷，可你還是一眼認(rèn)出了那頭辨識度極高的金發(fā)。

    阿拉斯？

    你又仔細(xì)看了幾眼，從身形確認(rèn)那確實是救了你一命的法師，不止如此，你還發(fā)現(xiàn)他身后不遠(yuǎn)處綴著兩個你的同僚。盜賊很少會把法師列入獵物范疇，他們的手段太難預(yù)測和提防，所以要是真的有盜賊盯上一個法師，那往往意味著他們勢在必得?？墒沁@一次你卻不能肯定你的同僚知道他們在做什么，因為阿拉斯不僅沒穿法袍，他的打扮還和那些總是坐在馬車?yán)锘蝌T在馬上，總之絕不讓自己的腳落在地毯之外地方的貴人們很像，加上那張?zhí)^年輕貴重的臉，他看起來就像是個偷溜出家門逛街的小少爺。

    你沒有多做猶豫就跟了上去，并決定要看準(zhǔn)他們動手時的機(jī)會殺了這兩個都不知道仔細(xì)看看那雙手的蠢貨。但你心知肚明這不是為了報恩，甚至，你腦子里此刻在想的事情可比恩將仇報還要過分。

    阿拉斯似乎是出來補(bǔ)充施法材料的，你驚訝于以他的富裕程度竟然還要親自出來做這件事，但你又想起他好像還真的既沒有弟子也沒有學(xué)徒，只有好幾個哪怕行外人都知道它們貴得嚇人的魔像……這未免太矛盾了，他養(yǎng)得起魔像難道養(yǎng)不起弟子？而如果說他是太年輕所以沒資格收徒，那就更不合理了。眾所周知法師是最燒錢的職業(yè)沒有之一，培養(yǎng)出一個能獨當(dāng)一面的法師需要消耗的資金足以填滿任何一頭巨龍的寶庫，因此大多數(shù)年輕施法者手頭都不寬裕，他們需要購買施法材料，需要法袍需要法杖需要書籍……一個法師的次元袋從來就沒有不缺東西的時候。如果阿拉斯真的很年輕，那么別說法師塔、魔像和銀線烏木了，光是那件不適合附魔又昂貴至極的雪鼠皮斗篷就不應(yīng)該是他能買得起的東西。

    你滿腹疑竇地看著他購入紙張、墨水、草藥和玻璃器皿，你前面的兩個盜賊似乎還是沒能意識到這些東西不是一頭正常的肥羊會購買的東西，他們?nèi)褙炞⒌囟⒅⒗?，完全沒能察覺到你的存在。

    你開始懷疑他們是想劫色了。

    在鳶尾長街上走走停停地逛了半個小時后阿拉斯忽然轉(zhuǎn)身拐進(jìn)了巷子里，并越走越深，一路七拐八繞地往這個城市里所有不太體面的家伙們慣常的活動區(qū)域走去。你想要認(rèn)為他是迷路了或者是發(fā)現(xiàn)了跟蹤者后慌不擇路，可是當(dāng)你前面的一個盜賊忽然跌倒而阿拉斯在同時轉(zhuǎn)過來，一道烈焰呈線狀自他手中潔白法杖的頂端射向那個倒地的盜賊時你知道你錯了，各個方面都是。

    倒地的盜賊就地一滾避開了那道火焰射線，另一個盜賊擲出匕首，但它卻在阿拉斯身前不到半米的地方被無形的屏障擋住。阿拉斯在吟唱，那歌謠一樣的聲音比任何詛咒都要令人不安，擲出匕首的盜賊猶豫了不到半秒就決定轉(zhuǎn)身逃跑。他的速度很快，盜賊的速度總是比法師快，可他終究沒能跑過完成吟唱的法術(shù)，飛快蔓延開的寒冰攥住他，在頃刻間將他凍成了一座冰雕。你后退了一步，得到朝你的方向投過來的一瞥，你不敢動了。躲過烈焰射線的盜賊飛快地爬起來，阿拉斯沒有再張開嘴，但他那根通體潔白的法杖上忽然掠過一道流火似的微光，下一秒一顆火球突然出現(xiàn)在空氣里，以比射線更快的速度撲向盜賊。這次他沒能及時躲閃，火球直接在他臉上炸開，你聽見了一聲堪比女妖尖嘯的慘叫。

    “出來。”阿拉斯的聲音幾乎淹沒在皮rou燒焦的滋滋聲與尖叫聲里，但你聽見了。

    你用最快的速度收好匕首，把空無一物的雙手舉過頭頂，慢慢地從藏身處走了出來，“請聽我說，我是來救您的。”

    “啊，是你?！卑⒗箍雌饋砺晕⒂悬c驚訝，接著他取出一張卷軸，撕開并對你說：“再說一遍，你跟著我是要干什么？”

    “我想救您，”你毫不猶豫地重復(fù)道：“我不希望您被他們襲擊。”

    白光亮起，你通過了測謊，阿拉斯若有所思地“hmmm”了一聲，沒有再多追問什么，你松了口氣。在你思索接下來應(yīng)該說點什么才能……呃，你也不知道你要干什么，現(xiàn)在看來把他撈走是不可能了，你的直覺沒有騙你，他就是很扎手?？赡阋膊幌刖瓦@么讓他離開，是的你可以花上10個銀幣去公會管理下的娼館給自己找個同樣一頭金發(fā)的娼妓，甚至你還能付出多一點的代價去公會的地牢里找一個鮮嫩的、沒有被使用過度的金發(fā)小婊子，可是他們都不會有一張讓你移不開眼睛的臉，也不會是一個危險得令你心跳加速的施法者。

    “咕”

    一個古怪的聲音打破了你腦內(nèi)的僵局，阿拉斯表情不變，但空出手來按了按肚子，“抱歉，”他說：“我可能要先失陪了。”

    “請等等！”你立刻叫住了他，“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知道鳶尾長街上一家叫‘絲絨夜鶯’的旅店提供有很不錯的食物?！?/br>
    側(cè)過身的阿拉斯看著你，他沒有繼續(xù)離開，你于是說了下去：“我好久沒去那兒了，不過他們的菜單應(yīng)該沒變，您喜歡蜜烤肋排和酒漬水果蛋糕嗎？”

    你記得你們第一次見面時他身上的蜂蜜味，據(jù)你所知蜂蜜應(yīng)該不是施法材料，你猜那股味道是因為他喜歡甜食。

    你猜對了。

    因為不太餓的緣故，你只要了一杯麥酒，桌子上擺著的其他東西——一杯加了蜂蜜的熱牛奶、玉米甜湯、蟹rou撻和蜜烤肋排都是阿拉斯的，這不是全部，餐后的烤蘋果和酒漬桃片蛋糕因為沒做好所以還沒端上來。你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你的麥酒，幾乎是驚嘆地看著阿拉斯把桌上的食物一點一點全部吃了下去，要不是怕被他朝臉丟火球，你都想走過去摸摸他的肚子了。

    酒足飯飽后你結(jié)了賬，并拒絕了阿拉斯要給你錢的行為。

    “就當(dāng)是我對您救了我，并且剛剛沒有把我英俊的臉烤焦的感謝吧?！蹦阏f。

    他沒有再抗議，你們互相告別，你看著他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后轉(zhuǎn)身走出了幾米才忽然想到其實你可以把那枚“焰光”送給他，他是個法師，他和“焰光”一樣閃閃發(fā)亮，這再合適不過。

    你下意識地轉(zhuǎn)身往他的方向追，沒跑幾步又停了下來。

    下次吧，你想，然后這個過分樂觀的念頭就把你自己給逗笑了。

    但是如果，如果你真能活到那個時候，真能等來命運(yùn)的再三眷顧，那么你一定會做點什么的，就算他會把你剖開也一樣，反正你遲早會死在某個骯臟的角落里，這一點從你被帶進(jìn)盜賊公會的時候就已經(jīng)注定了，所以還不如就用這個結(jié)局在你還活著時去換取最大限度的利益呢。

    希望在吃了那么多甜食之后，他嘗起來也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