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世子今天定親了。

    封擎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眼前跪在地上的小倌兒哆哆嗦嗦地不敢看他，雙手捧著一個物什，膝行幾步呈在他眼前。

    “丟了罷，已經(jīng)沒用了。”

    說完他扶了扶袖子，給幾近干涸的筆尖添了添墨。

    小倌兒不可置信地抬頭，手中上好的白玉材質(zhì)燙得他手疼。

    “彥君，你也跟了我許多年，我這的規(guī)矩你可忘了？”

    彥君驚慌地斂下眸子，把捧著白玉佩的手放下來，顫抖著聲音道：

    “彥君……不敢……”

    “知道就好，退下吧?！?/br>
    在世人眼中，樂豐國的扶蘇公子溫雅矜貴、舉世無雙。且不說才學(xué)思辨至今無人能匹，長相驚艷，是大名鼎鼎的美男子。

    阮家罪女為皇后一事，在朝堂掀起軒然大波，而扶蘇公子一辯，引經(jīng)據(jù)典、侃侃而談，硬是把輿論局勢扭轉(zhuǎn)。

    輕飄飄一席話，前朝后宮，一片鴉然，可謂四兩撥千斤，由此名聲大噪、得新帝賞識重用。

    然而，這光鮮亮麗的皮囊背后，是一顆沉寂腐爛的心。

    封擎時刻都記得帶上一副面具，當(dāng)然，是已經(jīng)牢牢長在他臉上隱形的面具。眾人哭，他不笑；眾人歡笑，他不悲。所處情境不同，他臉上的面具也會隨之做出最合適的改變。

    更可怕的是，從來沒有人能拆穿他豐富表情下的冷漠。

    直到有一年，他遇到了總角之年的國公府世子，凌宇哲。

    封擎猶記得他到后院醒酒，站在凌家后院的千年古槐下，望著樹梢上棲息的一只小鬼靜靜出神。

    身后傳來歡快清脆的聲音，封擎不為所動，旁人歡笑或是流淚和他并無關(guān)系，他也絲毫不關(guān)心。

    就在他抬起步子準(zhǔn)備走的時候，臟兮兮的孩童重重地跌在他面前。

    “賤種！就知道向父親告狀，和你那賤人姨娘一樣，只會耍陰的，看本少爺今天不踹死你！”

    厚重的黑靴抬起，在那個男孩的后背上空，馬上就要重重踹下去。

    封擎淡淡地看著，他常年習(xí)武，自是知道拳腳打在身上的力道，這一腳下去，這個孩童的肋骨就廢了。

    他不準(zhǔn)備幫忙，但那個匍匐在地上的身影突然動了動，抬起頭，露出被臟兮兮的頭發(fā)半遮住的一雙明亮的眼。

    沒有愛恨、沒有情緒，和他一樣冷漠空洞的眼神，看上去就和琉璃一樣清澈、不諳世事。

    但封擎定定地挪不開和他對視的眼神。

    這個孩童和他是同一種人。

    那只腳最終還是踹下去了，只不過撲過來一個女人，替孩童擋了下來。

    那是個丫鬟打扮的少女，看著也不過十二三，可能因為常年干活吃不飽飯，瘦小得可憐。

    “冬萊！”

    少女淚眼朦朧地喚著男孩的小字，那一腳踹得她肩背都塌陷下去了，血從她嘴角蔓延而下，但少女像是感受不到疼似的，緊緊把男孩護在懷里。

    “大少爺，求求您開恩，放過小公子一馬吧，他還小，不懂事……”

    少女長得很美，盡管瘦得要命，閱人無數(shù)的封擎能從她狼狽不堪的表情中看到她精致的眉眼。

    “若馨，你退下?！?/br>
    男孩艱難地撐著從地上站起來，對那個兇神惡煞的大少爺拱了拱手。

    “兄長，是宇哲錯了，求兄長開恩?！?/br>
    “我呸！”

    那個長相平凡的男子狠狠啐了他一口道：

    “就憑你？配得上叫本少爺兄長？滾回下人房里好好待著吧！”

    “哈哈哈哈哈……”

    一群猙獰的嘲笑聲刺耳地響起，那個叫若馨的丫鬟輕撫著凌宇哲的后背安慰，卻被男孩一把甩開。

    他一瘸一拐走著，身后還有一堆富家子弟沖他扔石子，一不留神，他再次被絆倒，然后爬起來避開若馨想要攙扶的手。再摔倒，又爬起，再摔倒，又爬起……

    跌跌撞撞，很像封擎過去的樣子。

    扶蘇公子第一次記住了一個人，國公府小妾生的三少爺凌宇哲，傳聞，性情軟綿、懦弱無能，卻又愛偷雞摸狗，為國公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