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見時已升平......

    樊季眼睛一下就酸了，眼淚像極了瓊瑤劇里最會哭的美人兒，感情壓抑了太久終于開誠布公、各種情緒積壓太久終于爆發(fā)，他把臉埋在手里控制不住哭出聲兒。

    左佑的身份明明可以天天都是升平世界的，他非要把自己置身到最最險惡的疫區(qū)，那種人間煉獄病毒無孔不入、沾上就死。

    等他哭夠了，車早就停下來了，那是韓嘯的家門口，展立翔和秦沖已經(jīng)一人一邊兒站在車門口抽煙，不知道抽了多少根兒了。

    秦沖的電話響起來，他看了一眼接起來叫了一聲爸。

    秦佑興的聲音仍然沉穩(wěn)，電話的這一邊兒看不見他臉上的疲憊和新長出來的皺紋。

    “嗯，左佑走了？”

    秦沖嗯了一聲，父子倆多年來除了吵架說話不多，這個時候更是兩廂無言。

    秦佑興的聲音再次傳過來，一字一字地仿佛擲地有聲：“你不許去，不然老子撿你最在乎的人弄！”

    說完不等他兒子反應(yīng)他就把電話掛了。

    他兒子早早就不是隨便他拿捏的毛頭小子了，更何況現(xiàn)在翅膀更硬了，似乎是怕被忤逆，他才不等秦沖回話就掛上電話，秦佑興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心里又惱火、又擔心、還驕傲。

    他兒子們的生存環(huán)境太過優(yōu)渥，小小年紀的時候遵循的是他們那種圈子里最最普遍的生長模式：無法無天、放縱肆意。而歲月經(jīng)年，他們變了，變成了現(xiàn)在這種最玄妙的狀態(tài)：紈绔子弟的霸王習性加上絕頂?shù)臋?quán)力，世上在沒有比這更危險、也更極致的了，它能忽視一切、因而也能無堅不摧。

    一度最反感和憂慮自己兒子們玩物喪志、墮落無能的秦大部長卻沒想到他們竟然給他上演“一戰(zhàn)英國貴族精神”？

    他是個父親，此時此刻竟然悲哀地希望他的秦沖和左佑別這么給他長臉。

    秦沖被掛了電話，還沒來得及把煙叼進嘴里......

    “秦沖哥......”樊季的聲兒從他后背飄過來，帶著濃重的哭腔。

    秦沖連忙掐了煙回頭，對上一張眼睛哭成桃兒的小臉兒，看得他心都揪起來了，他在心里狠狠罵了一個“cao”，又一次認命了。

    自己寵了、喜歡了十多年的人，跟另外一個Alpha傾情奉獻了一場肝腸寸斷以后，這會兒看著他難受自己心里竟然針扎針扎地疼。

    秦沖廢了那么多年，一點兒人心都沒有，玩兒人無數(shù)、看盡絕色卻基本沒記住一兩個，只有樊季這個人，從青春年少就刻在了心上。

    他溫柔地捧起樊季的臉回應(yīng)他：“秦哥哥在呢?！?/br>
    樊季眼鏡沒戴，空洞地看著他哽咽：“你也要去？”他又看著不停抽煙的展立翔，好懸沒有放聲大哭：“還有你，你們他媽都不許去！”

    去他媽的家、國、天下，他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人，沒那么高的覺悟。

    秦沖眼睛一下就亮起來，人本來就他媽帥，這一神采奕奕的就讓樊季心咚咚咚地跳起來。

    他探著頭親了親樊季濕乎乎的臉蛋，笑吟吟地說：“不去，秦哥哥不去，秦哥哥的錢去?！?/br>
    展立翔長長地沖天吹出一口煙，意味深長地說：“老子早就被開除軍籍了，想去都去不了。”

    一句話，說不出的自嘲。

    眼睜睜看著樊季走回“家”，展立翔和秦沖哥兒倆難兄難弟一樣并排坐在保姆車的后排，各自安排連夜的緊急會議以后，默默地靠著靠背抽煙。

    展立翔悠悠地問秦沖：“你他媽不吃醋？”睡完自己喜歡的人還得老老實實給人送走，別說是他們，就是普通小老百姓也不帶這么憋屈的。

    秦沖鮮少會想到自己過去玩兒過的一個個身體一張張臉，這會兒竟然破天荒覺得自己報應(yīng)來了，他說：“翔子，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樣兒的人？”

    展立翔看了看秦沖，其實看不看無所謂，這是他發(fā)小兒、過命的兄弟，有權(quán)有勢現(xiàn)在又他媽有的是錢，小時候年輕氣盛目空一切也好、后來人不人鬼不鬼干盡了混蛋事也罷，多少人削尖了腦袋往他身邊兒鉆。

    招人兒這方面，展立翔服。

    秦沖好像也沒想讓他真回答出什么，只是自嘲地笑了一下說：“老子連吃醋的資格都沒有，他心里誰都有，就沒把你爸爸放在心里過?！彼贸鲆桓鶅簾煟税胩煲矝]找到火兒，一直到展立翔的火兒湊過來。

    狠狠冒了一口煙，秦沖仰起頭：“從沒想過老子也能混這么慘?！?/br>
    展立翔既沒諷刺他也沒跟他一起怨天尤人，只是沉默地抽了幾口煙，然后拿手重重按了按秦沖肩膀：“秦沖，他心里有你?！彼詾闋€在肚子里不想說出來的話這會兒卻敗給了哥們兒的一臉落寞。

    秦沖眼睛亮了一下，坐直了問，目光灼灼：“怎么說？”

    展立翔一臉的不情愿：“你這個逼是不是送過他一個什么手串兒？”

    秦沖點點頭，心里的喜悅馬上就要炸開了似的。

    “他一直都收著呢，在非洲居無定所都沒扔過。”

    秦沖cao了一聲又靠在座椅背上，一口煙可能吸得深了止不住地咳嗽，半天半天才出聲兒：“展逼啊，你知道老子為什么那么離不開他嗎？”

    展立翔哼了一嗓子，假裝并不想知道的樣兒說：“老子上哪兒知道去？”

    秦沖突然坐起身湊近了展立翔，神秘兮兮地小聲兒說：“雍和宮的老大告訴我，我上輩子可能欠他好多錢?！?/br>
    “cao你媽。哈哈哈哈哈哈?！闭沽⑾韬莺菀恢庾禹旈_他，放聲笑起來。

    秦沖也跟著笑，他不是愛笑的人卻難得展開笑顏，他的小樊樊心里有他，不管多少，有就行了。

    樊季才剛踏進房子的大門，正好看見韓嘯提著一個大包往外走。

    韓嘯表情沒什么波瀾，輕輕豎了個手指說：“兒子還沒醒。”

    樊季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用紅腫的眼睛瞪著他，一字一咬牙地質(zhì)問他：“你去哪兒？”

    韓嘯騰出一只手溫柔地觸碰了一下他紅紅的臉：“誰欺負你了？”

    “你回答我，你他媽這是要去哪兒？”樊季看著門口那輛軍用的SUV時候心里就咯噔一下，他自己是個王八蛋，他厚此薄彼了。

    韓嘯輕笑了一下，含情脈脈地看著這個殺千刀的混蛋，坦然地說：“老公有任務(wù)，你乖乖地看好咱兒子?！?/br>
    “你別走?！狈竞莺莸剡o了他兩條胳膊，隱約明白他這么平平常常的一句“有任務(wù)”代表著什么。

    韓嘯左手拿了個包，卻變戲法兒一樣掙脫了樊季的禁錮搖了搖頭：“必須走?！?/br>
    樊季又怒又怕，還帶著深深的無力感，他指著樓上他兒子韓小禾的房間低吼：“你兒子，你兒子才半歲，你不許走，你走了老子不要你了！我......我去找你爸！”

    他轉(zhuǎn)身暴走卻被韓嘯從身后抱?。骸皠e鬧，這次任務(wù)結(jié)束我就不干這一行了?！?/br>
    韓嘯只要拿出一丁點兒的勁頭對付他，樊季完全無法反抗，他掙扎了半天都沒用，只能怒吼著：“你他媽又不是醫(yī)生，湊他媽什么熱鬧？”

    你應(yīng)該拿出你參謀部部長二公子的身份在天子腳下作威作福、吃香喝辣，哪怕別人水深火熱的時候你都可以舒舒服服地醉臥溫柔鄉(xiāng)，而不是傻逼似地踏上疫情第一線最危險的那一方土地。

    韓嘯并沒回答他什么，只是把他摟在懷里，熱熱的鼻息均勻地噴灑在他脖子上、淡淡的香味兒彌漫著，離別前，一片寧和的錯覺。

    樊季漸漸冷靜下來，他心里明白，這根本就不叫冷靜，只是極端無能為力下的一種妥協(xié)和挫敗感，他真的太苦了，而且還是說出去都沒人信的那種。

    “是不是生完克敬你就不想跟我好了？”樊季知道自己口不擇言，但是他怨韓嘯，撿著最難聽、最刺激人的話說。

    他身后的韓嘯卻沒什么過激的反應(yīng)，連摟著他的力度都沒變過。

    樊季有點兒慌，他心想這才是韓嘯，永遠都讓人摸不清楚套路的這樣一個人。

    “老公第一次替趙云嶺出頭，在北航北門，那會兒秦沖和趙云嶺的車加起來都沒有我當時那輛貴?！表n嘯說著似乎無關(guān)緊要的話：“除了必須伺候的那一家子，老子誰都不吝，就秦佑興我都敢頂。”

    他把樊季轉(zhuǎn)過來，面對面，看著那又濕潤的眼睛，知道這次的眼淚應(yīng)該是為他流的：“為什么你知道嗎樊樊？因為嘯哥哥每天都在賣命，連個實實在在的身份都沒有。我之前無所謂，知道我死了我們家還有我哥呢?！?/br>
    樊季狠狠地打斷他：“你他媽閉嘴，”

    韓嘯笑笑、乖乖點頭：“我開好車、玩什么都是一句話一會兒的心情，就是怕哪一天突然我這個人就沒了?！痹诜居职l(fā)飆之前，他那雙總是讓人看不穿的眼睛突然澄澈又柔情起來，看得樊季一陣恍惚。

    “但后來，想著你的時候我就開始怕死，跟你好了以后就更怕了。”韓嘯說完這句話，抬頭看看表，拉開了和樊季的距離：“職責所在，任務(wù)必須完成，總參三是咱們中國特工的臉、也是我們姓韓的臉面，你乖乖看好兒子等老子回來?！?/br>
    樊季擋在他跟前兒，紅著眼花著臉，一副豁出去的架勢：“韓嘯，你跟我說清楚你去是干嘛？”

    韓嘯是真的沒時間了，連親他的小樊樊一口都來不及，靈活地繞開樊季的阻擋邁開長腿一邊兒走一邊兒回答他：“物資供應(yīng)和保障。”

    那是幾乎和一線醫(yī)護人員所承擔的同等重要的一項工作，還是難度很大的跨國供應(yīng)，每次重大的災(zāi)情、疫情，都會在物資方面暴露出各種各樣匪夷所思、讓人瞠目結(jié)舌、甚至痛心疾首的問題，一級一級政令傳達下去到了地方上早就變了味兒、更何況還要跨國。腐朽透了的傳統(tǒng)應(yīng)急救災(zāi)部門以及人道主義援助團體根本挑不起這樣的重擔。

    后勤保障本來就是各類戰(zhàn)爭中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這次疫情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里，國家必須拿出一支隊伍來專門應(yīng)對。

    門口，韓嘯的車早就從20郎當歲開的小1000萬的庫里南變成了30多萬的普通車，韓嘯這個人卻仍舊是那個能為他頂起天的耀眼Alpha。

    從左佑到韓嘯，他的男人們爭氣，樊季卻已經(jīng)鬧不清楚自己是應(yīng)該慶幸驕傲、還是應(yīng)該怨恨生氣。

    “韓嘯......”他眼看著韓嘯干巴利落脆地上車關(guān)門發(fā)動了車，著急地叫了一聲。

    韓嘯把窗戶放下來，臉上既不是慣有的玩世不恭、也不是含情脈脈，那是一張嚴肅、恪謹?shù)目∧?，眼睛里寫滿桀驁與赤誠，他只是看著樊季、等他說話。

    “早點兒回來?！狈臼卦陂T口委委屈屈又假裝堅強地望著他，好像怕自己沒說清楚一樣又補了一句：“我和兒子等你早點兒回來?！?/br>
    韓嘯似乎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說，踩下油門揚長而去。

    他不敢再看樊季，他會不舍得走。

    嘯少爺開出幾公里以后砸了一下方向盤，心里的幸福感終于把所有的負面情緒壓下去，他喜歡的人巴巴地跟他說等他回來......

    除了他哥，終于又有人會等他了。

    樊季自己坐在沙發(fā)上，偌大的房子更顯得沒人氣兒，他一會兒的功夫經(jīng)歷了兩次突如其來的離別，逼迫著他認清楚自己的內(nèi)心。

    他喜歡左佑，不摻假的，他心里不認而已卻一直都知道。

    而對韓嘯，他印象里無所不能的這個男人，跟他曖昧糾纏了這么多年，早不是機緣巧合的一炮兒拉郎配硬湊在一起這么簡單了。

    那不僅僅是他孩子的親爸、更是他多年來已經(jīng)默默深植在心里的男人。

    而這個人撇下他執(zhí)行狗屁的任務(wù)去了，樊季這會兒迫切地想去看看他兒子，只有那個小小的、軟軟的小東西才能慰藉他一顆心，那是他自己生出來的，永遠割不斷的血緣。

    但是他寶貝兒子這會兒應(yīng)該保姆帶著正睡得香甜，只能等到天大亮，他就守在樓上小客廳、他兒子的房間旁邊。

    習慣性地打開手機，這才看見韓嘯給他發(fā)了語音。

    熟悉的、悅耳的聲音在他耳邊兒響起來，短短一句話：“屋里有張字條?！?/br>
    電子產(chǎn)品當?shù)?，誰還寫字條兒啊？

    樊季卻趕緊站起來往自己屋里走，莫名的心里一陣悸動。

    說是字條，其實可以算得上是封信了，平靜地躺在他們床頭柜上，樊季認識韓嘯十多年了，竟然不知道他寫了一手這么漂亮的字兒。

    一股子自豪感油然而生，他甚至覺得韓嘯這個有心機的就是拿這種又老又土但是甜膩到人心坎兒里的形式在勾引他，更何況還有這滿紙賞心悅目的字兒。

    可是看著看著他心里就疼起來，好像能看見那個曾經(jīng)看起來紈绔張狂、縱情聲色不檢點的大流氓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前邊兒認真給他寫字。

    媳婦兒：

    展信

    老公去執(zhí)行任務(wù)，這對我來說原本是最平常不過的了，但是有了你和兒子，我竟有些畏首畏尾。

    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老老實實的，有事兒找我哥，還有咱媽也行，老公給你卡里存了點兒錢，記住了，你老公有的是錢，別花別人的。

    樊樊，我希望你知道，嘯哥哥是真的很喜歡你，等我回來。

    這點兒字，樊季反反復(fù)復(fù)看了好多遍，直到天大亮了韓小禾的保姆已經(jīng)洗漱完畢從房間里出來了，看見他紅腫著眼睛嚇了一跳連忙問：“您怎么了這是？”

    樊季擺擺手，一心就是孩子：“禾禾呢？”

    保姆臉上是挺迷惑的表情，反問：“禾禾不是被少爺送走了嗎？”

    “送走了？”樊季不信，沖進房間看見他兒子的小床空蕩蕩的，心也跟著空了：“送老爺子哪兒了？”

    保姆也是一臉為難：“這個少爺沒說啊，他說他要出門兒，也不知道您什么時候回來?！?/br>
    樊季暴躁了，但是他不能埋怨韓嘯，韓嘯一個人在家?guī)Ш⒆拥臅r候他跟他的展哥哥秦哥哥大玩兒3P；韓嘯接到緊急任務(wù)要去疫區(qū)的時候他在機場為了左佑哭得撕心裂肺；韓嘯著急要走沒人管孩子的時候他又在擔心他的秦哥哥和展哥哥也去疫區(qū)......

    手心手背明明都是他的rou，他怎么干了這么混蛋的事兒？

    突然，他手機響了。

    “韓嘯......”樊季念了一句飛快地出去找到手機，上邊兒卻顯示出一個讓他非常糾結(jié)的名字，他猶豫了好一會兒到底接起來了。

    那邊兒傳來懶懶的聲音，但是仔細聽能品出一絲期待和急切：“左佑和韓二走了，你連兒子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