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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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花樓只有一位姑娘,就是橫波。她平素性格古怪,見客人只憑喜好來,經常有人求見,被以沒心情,無聊打發(fā)走了。接見的都是些文人雅客,喝醉了也沒有什么毛手毛腳的輕薄人。 橫波聽mama說有人求見,便哼了一聲說:“又是誰,這城里誰不知道我今個兒不見客?!彼總€月都有一天,就連熟客來也拒不見客,要同小姐妹們一起玩玩。 mama拿著紙條說:“來的是一位姑娘,說是百芳園的憨文讓來的?!闭f著遞了一張字條,果然是憨文寫的引薦字條,還一并附送信一封。 橫波和憨園憨文姐妹一向是知己之交,一聽說憨文的名字就急忙將字條和信接了過來,然后讓mama叫人進來。 展開信,是憨文寫的。 橫波姊姊 見信如晤。 meimei失約數(shù)次姊姊的游園賦詩會,頗為歉意,但也是迫不得已,自從mama答應了孫先生,meimei便不再是自由身,一出一入都要穩(wěn)重矜貴,還要拜見孫夫人并其他姐妹。這封信更是匆忙之中寫就,并托宋姑娘帶來給姊姊。 宋小姐本是我親姊姊的恩客,等姊姊去了孫府,便將我舉薦給了宋小姐。這些年出入宋府,她從來一舉一動都十分尊重,又替meimei著想很多,生怕mama為難。我生在歡場,若是有什么真情真心真意,可能都是用在宋小姐身上。想到這里,便有無數(shù)話堵在心中說不出。 meimei如今去了孫府,便再也不能同宋小姐見面,而mama想要推薦的姑娘都十分輕浮,meimei看了有些難過,如今便斗膽請姊姊看在往日情面上同宋小姐一起相處些時日。姊姊身邊也有些聰明伶俐,玲瓏剔透的姑娘們,若是姊姊不肯,也請將這些姑娘推薦給宋小姐看看。 宋小姐是位水晶心肝的人,若是姊姊肯多多相處,便能發(fā)現(xiàn)她與那些男人不同之處, 萬望姊姊珍重。 憨文 徐橫波對憨園憨文姐妹一向惺惺相惜,每次游園賦詩會都派人去請來,三個人一向心意相通。如今兩姐妹都嫁人了,心里頭有些難過,看了信肯定無不應允。只是她好奇到底是什么樣的姑娘能迷著jiejie又迷著meimei,還讓這兩人嫁人也惦念不停,非要推薦到自己這兒來。 mama輕輕敲敲門,然后對宋蘭生說:“姑娘,我們小姐今個兒原是不見客的,所以梳妝需些時候。” 宋蘭生笑道:“倒是我來的不巧了。不過今日我來只是為了送憨文姑娘的信,橫波小姐見客的時候,我再來一趟吧。別壞了規(guī)矩。” mama正要送她下樓,就看見門打開了,橫波穿著薄紗衣衫,只綰了一個髻,剩下的長發(fā)用手握著,半個身子側著說:“既然是憨文meimei讓你來的,你便等著就是了?!庇媚抗忭樀来蛄苛怂翁m生一眼。 她長的不是自己想的天人之姿,整個人往那里一站,倒是亭亭玉立,有些瀟灑公子的神態(tài)。目光坦蕩的接受著自己的打量,但是神態(tài)中有一絲讓人捉摸不透抓不住的愁緒。身后跟著的丫頭用余光一掃,也絕非是小戶人家的丫頭,神態(tài)自有旖旎出色的地方,也是坦坦蕩蕩的站在后面。 這短暫的打量一番,徐橫波便知道為何憨園憨文兩姐妹都愛上這姑娘了。自己光是這么一看,都難得心生好感。果然是不同那些男人。 她關上門,換上見客的衣衫,又好好讓丫鬟打扮一番。才重新開門笑盈盈的出來說:“姑娘久等了,mama,我看也快中午了,正好準備吃食讓我共姑娘吃些?!比缓笠笄诘倪^來拉宋蘭生的手腕請進去。 宋蘭生打量了一下屋子,屋子里面擺著一張琴,一些畫軸,還有些書散著放在桌上。熏香也十分雅致。她笑道:“姑娘這里真是雅致極了,可比我那里呆著舒服多了?!?/br> 徐橫波有意想要為難她,便說:“小姐可是取笑人的?您是富貴人家,我不過是歡場女子,哪里能比您雅致風趣。如此這般裝飾,不過是討恩客喜歡罷了?!?/br> “這樣啊,那也很費一番心思,這大學中庸,我看見便頭痛,哪里敢讓人放出來看著?!彼翁m生指著桌上兩本書,微微一笑。她說的還真是實話,小時候聽見夫子講什么大學中庸,便恨不得去頂碗扎馬步習武。 橫波掩口一笑說:“憨文meimei信里寫的不清楚,不知道姑娘要來找我做什么?” “zuoai!”宋蘭生鄭重的說。 翠痕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見自家小姐這么直白了,神色如常的給兩位煮茶。而徐橫波聽見這個回答,差點一口氣嗆到,她是無論如何都聽不見那些男人直白的說出這兩個字的??磳Ψ缴裆嵵兀仓荒茑嵵氐睦^續(xù)問:“不知道是怎么個zuoai法呢?” 宋蘭生皺眉思索了一下說:“憨園憨文兩人,都是一個月選一天黃昏的時候去我府上,吃喝一會兒,然后依偎說些甜蜜的話,便做男女之間那些尋常事?!?/br> 徐橫波點點頭,表示自己在認真聽。宋蘭生又說:“姑娘若是不喜歡,只當我沒說過這些話。我絕不強求?!彼谟龅胶┪暮﹫@之前,講給書寓那些姑娘聽,被啐過,還被mama攆出去過。有的時候,這些事也并非有錢就能買。 “那姑娘是喜歡做男人還是做女人呢?”徐橫波思索一會兒,問。她一來是受憨文meimei所托,絕對不會拒絕這事,二來這些女人裝夫妻的事兒她也聽過,如今好奇這是怎么樣的,三來和女人做事,總比和男人強些,總不會把你說出去裝談資,更不會把過夜的事兒寫成詩,讓滿城妓女傳唱。 蘭生臉一紅說:“不知道姑娘喜歡哪個?!?/br> “我平素都是被男人枕著,早已經厭了。若是讓我選,我倒是想嘗試嘗試男人的事?!睓M波瞧見她臉紅,便大大方方的說。又補充說:“我可不是憨園憨文兩位姑娘,若是你想來,就選一天來,我可不會去你的府上。這榴花樓一磚一木都是我的,若是去了你那,少不得不自在?!绷窕呛桶俜紙@不同,徐橫波的mama是她乳母,徐橫波父母親死后,家產被族人奪走,她那時年紀小,被乳母帶著照顧到大,等大了,一合計也沒什么辦法,嫁給男人也不過是些窮懶漢,就當了父母留下的兩根石榴金釵買了一棟小樓做書寓。她姿色頗為不錯,從小也跟著念過詩書,接過幾位客人,又請了老師教彈琴唱詩詞,還能演幾出小品。乳母只照顧她飲食起居,剩下的都隨她。 翠痕看mama并一個小丫頭抬桌食過來,便起身幫忙接一下手。 宋蘭生認真琢磨了一會兒說:“憨文是說過你的游園賦詩會的,都是些才情女子,不如我就這天來,白天跟你們游園賦詩,晚上便留宿在這兒。其他人瞧見也不會多心?!彼侵赖模切┠腥巳羰乔埔姶蚱埔?guī)矩的人,便不管不顧都想來為自己開后門,若是不允,肯定要鬧得撕破臉。他們這些姑娘本就指望著男人過活,哪有什么臉能撕破。 徐橫波吃飯的時候突然問:“你既然喜歡女人,為何不找一個姑娘結金蘭契?憨文憨園都是你中意的人,就是贖身進府里頭做服侍的丫頭奴仆,也不用輾轉如此。” “我還沒有遇見喜歡的姑娘。憨文憨園兩位姑娘嫁給孫先生做妾也是半個主子,何必輕賤她們到我府里做丫頭奴仆?!彼翁m生舀了一碗魚羹慢慢啜。 徐橫波聽了倒是想笑,誰不知道她們嫁去給人做妾,也不過是看著太太的神色過活。若是太太慈悲些,也不過是仰仗著鼻息做低服小。若是太太妒忌,只怕是活的還不如丫頭奴仆??上Ш┪暮﹫@兩姊妹一心一意記掛著她,她倒沒有半點真心真意。想到這里,心里頭倒是對宋蘭生有些厭惡,替姊妹不值當。 宋蘭生大概察覺到她的不快,說:“我與憨文憨園只是逢場作戲,你也不必將什么真心真意放在我的身上。你情我愿的一晌半刻就足夠了?!?/br> ‘啪’的徐橫波放下筷子,臉色沉道:“多虧我憨文meimei在信里還掛記著你,說你與那些男人不同。依我看是有些不同,那些男人遇見漂亮女子便一心想著要獨占,你倒是半點不肯動心,只誆著別人。”她恨不得立馬去信讓憨文忘了這個負心人。 兩個人后面便寂然無語的吃飯。 屋里繚繞著飯菜和熏香味道,倒像是將極俗和極雅糅雜在一起,一面是尋常生活,一面是裝點門面。 mama幾次想要說話,最后只是伸手將徐橫波頭上沒插穩(wěn)的簪子扶了一下。翠痕利落的將桌上吃剩的都撤下去。 “我只有三個條件,第一,這件事絕對要隱秘,絕對不可對外人談起;第二,若是你不喜歡繼續(xù)下去,絕不可以違背心意繼續(xù),我不喜歡這樣;第三,我每次來,必須要換新的被褥,我不喜歡躺在那些男人用過的被褥上,被褥我也可以讓府里小廝送來,一定要用香丸熏灑。價格每次我都會當場結清?!彼翁m生提出條件。 徐橫波哼了一聲說:“我也不屑睡在男人用過的被褥上,這間房是我的閨房,同男人過夜都在另外一間房里,你不用擔心。我若是不喜歡的時候,你就算是求我,我也不同你見面了。這件事,只要你不說,我也絕不會說?!?/br> 兩個人三擊掌為誓。 “我就說你是個風雅的人,哪有做給旁人看的是桌上擺中庸的。豈不是來的公子哥瞧見都要先敬夫子再敬姑娘,求姑娘過夜的時候渡點靈根了?!彼翁m生抓住漏洞,說起之前的話題,倒是有趣。 徐橫波啞然無語,她哪里想到宋蘭生還惦記著之前有意為難的話。自己剛才失言,反倒是被抓住漏洞被笑了一番。 雖然薄情,但是確實是個有趣的人。徐橫波想。 翠痕看姑娘談妥,便輕聲提醒該回去了。 宋蘭生起身,拿出一錠銀子做資費。徐橫波無功不受祿,只當請她吃飯是送信的謝禮。兩個人都不是拉扯的人,說好了便痛快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