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漫無目的地徘徊在大街上，看著車來人往，前不久的慌亂轉(zhuǎn)瞬便被市井?dāng)傌湹慕匈u聲代替，人影在余光中交錯(cuò)，他瞥見一個(gè)英俊年輕的側(cè)臉，揚(yáng)起的嘴角像極了某個(gè)在他心里烙下印記的人。

    可當(dāng)他轉(zhuǎn)過身，只有一張陌生到毫無相似之處的面孔，方瀾恍恍惚惚地走著，直到腳酸了，腿麻了，他坐在街邊的石階上，好似以往和杜鵑兒偷了食，躲著店家繞過了好幾條街道，精疲力盡地跌坐在冷冷的石磚上，大口啃著手里的饅頭包子。

    他記得入了顧家后，他得到了第一份月錢，接著就花光了，一半給了杜鵑爺爺，一半偷偷墊在了包子店老板的蒸籠邊上。

    方瀾抹了把臉，淺色的衣袖變深了，他站起身子，街邊的車夫招呼著他坐車，方瀾想著是時(shí)候該去了，去到那個(gè)不屬于自己的家。

    “福臨路，顧公館?！?/br>
    走馬燈似的晃過兩旁琳瑯的店鋪，在方瀾困頓的，不住眨動(dòng)的眼中逐漸幻化為了一片海，海風(fēng)在他耳邊跳動(dòng)，帶著自然的味道，車一路顛簸著駛向那座山上的住所。

    “先生，到地方了?！?/br>
    車夫洪亮的嗓音喚醒了方瀾，美夢(mèng)頃刻而散，眼前這座冷冰冰的大宅才是他的去處。

    “拿去好好用著吧?！彼嘟o了一倍的車錢，車夫的眼睛發(fā)著光，一個(gè)勁地朝他彎腰道謝，方瀾撫了撫衣裳朝大門走去。

    公館的門廊上，顧嫂正彎著腰澆水，一抬頭便看見方瀾徐徐走來，她連忙用圍裙擦了擦手，快步走到大門口給他開了門，方瀾沒說話，直直地進(jìn)了門。

    迎面就見到了在客廳接電話的顧升，方瀾停下了腳步，顧升看上去心情不錯(cuò)，看著那張笑臉，他不由得攥緊了拳頭，朝他走了過去。

    “多謝……當(dāng)然了……”他側(cè)過身子，看著方瀾一臉淡漠地走來，跟電話那頭匆匆招呼了幾聲便掛下電話。

    “回來了……唔！”

    “阿瀾啊！”

    顧嫂沖上前去拉著方瀾的手，那一下幾乎是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氣，他頹然地坐在地上，發(fā)出癡癡的笑聲，肩膀顫抖著，看向捂著臉的顧升。

    “你為什么總是如此……一而再的，啊啊?。?！要不是你！”方瀾痛苦地抓著自己的衣服，手背繃緊，青筋暴起，他一再對(duì)著顧升控訴著，“如果不是你……你不那么對(duì)我，她就不會(huì)有事……誰都不會(huì)！”

    顧升緩緩地走近他，在試圖靠近前都被他狠狠拍開，手背上流下一道道血痕，方瀾嘶啞著嗓子怒吼，他沒哭，雙眼就像已經(jīng)干涸的河流，除了脹痛別無其他。

    “阿瀾？”

    那聲音如同林中的翠鳥般清脆悅耳，方瀾通紅的眼看向二樓的樓梯，紅杜鵑穿著一身樸素的嫩黃色洋裝，一臉擔(dān)憂地看著他。

    “……杜鵑？”

    他不可置信地喚了她一聲，少女便如貓一般輕盈地下了樓，跪坐在他身邊，一雙柔荑緊擁住他，“嚇?biāo)牢伊?，阿瀾?！?/br>
    “你怎么，怎么會(huì)在這？”方瀾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確保這眼前的人是真實(shí)的。

    “我……”她抬頭偷瞧了顧升，接著道“我睡過頭忘了要排演的事，等我到了舞廳，才看到那火燒的好厲害啊，我一急就跑來找你了……顧少說我可以在這等，還給了我一套新衣服穿?！?/br>
    “是嗎，你沒事就好了……抱歉?！彼麚嶂霹N的長發(fā)，環(huán)著肩把人摟進(jìn)懷里，抬頭垂眸向著顧升滿是歉意地認(rèn)錯(cuò)。

    “……沒事，你只是心情不好罷了，是我忘了讓人去通知你?！鳖櫳自谒媲埃鑴?shì)在他臉上親吻，方瀾的身體摸上去很涼，他受到了太大的驚嚇。

    “是我不對(duì)……”方瀾喃喃說道。

    “哎呀，都是一家人，既然是誤會(huì)，那就算了，我去做一桌好菜給杜小姐還有阿瀾壓壓驚?！鳖櫳┮娺@氣氛緩和下來，連忙說道。

    “麻煩顧嫂了。”方瀾轉(zhuǎn)過頭，一雙美目似水，眼里的憂郁與愧疚著實(shí)令人心疼。

    “要我給杜鵑安排份新工作嗎？”顧升問道。

    方瀾剛想開口，腰上猝不及防被捏了一下，顧升見他身子一抖又不說話了，連忙詢問著，“不舒服嗎？”

    “沒，沒事，過段時(shí)間再說吧，杜鵑就先住下陪我，可以嗎？”方瀾軟下語調(diào)說道。

    “當(dāng)然，顧家多的是地方給人住，住多久都行?！鳖櫳f道。

    “我想回房休息?！狈綖懟瘟讼律碜樱瑩沃^揉著發(fā)脹的太陽xue，“好，讓杜鵑陪你?！鳖櫳娝贿m也不多說什么，任著紅杜鵑扶著方瀾回房。

    “說吧?！狈綖懓验T落了鎖，坐到床邊向紅杜鵑問道。

    “我今早要出門，就看到門縫夾里著封信?！奔t杜鵑從口袋里掏出張折疊成小方塊的信紙，方瀾展開一看，上頭只寫了短短一句話:

    【別去舞廳?！?/br>
    落款人寫著方瀾的名字。

    他把信紙翻來翻去，普普通通的，隨便都能買到的紙張。

    “我認(rèn)得你的筆跡……也不知道是什么時(shí)候放的，看的我心慌慌的，我到樓下的包子店買早餐，糾結(jié)著要不要去舞廳，就多待了會(huì)，誰知道就聽到幾個(gè)報(bào)童到處喊著舞廳著了大火……聽說里頭有人沒出來……我要是早點(diǎn)過去跟他們說一聲也好啊……”

    紅杜鵑的眼神暗了下去，那里頭多是與她一塊的好姐妹，方瀾摟緊了他，拍著背輕聲安慰著，“不是你的錯(cuò)，有人看到是誰放的信嗎？”

    紅杜鵑抹著眼淚，帶著哭腔道:“我問了樓下的房東，她說除了住在樓里的，昨晚沒外人進(jìn)來過，而且大門晚上是鎖著的，要到隔天她起床了才會(huì)開。”

    “或許他是托樓里的住戶送來也說不定?！狈綖懻f道。

    “也許吧，他們說那是……林少放的火，是真的嗎？而且還說他和白惠……”紅杜鵑偷瞧著方瀾的神色，見他半天不開口，心里便認(rèn)定了這事，“他真是這種人?。客髂氵€……混蛋！下三濫的！”

    “女孩家的別講粗話，多不好看呀?！狈綖懩弥峙撂嫠萌チ藲鈶嵍龅难蹨I，紅杜鵑轉(zhuǎn)身抱緊了他的脖子，抽抽噎噎的，“他們沒一個(gè)好東西！顧升這樣，林晚晟也這樣！憑什么每次都是你在遭罪?。　?/br>
    她揉的方瀾衣裳都皺了，眼淚打濕了肩膀，方瀾無奈地抱緊了她，哄孩子似地拍著她的背，“好了好了，我的小姑娘啊，哭不好看，你沒事我就很開心了……我們還有機(jī)會(huì)的，再一段時(shí)間就好……我們可以遠(yuǎn)走高飛的。”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顧老爺子的承諾。

    “……那老頭真會(huì)幫你嗎？”紅杜鵑摸著他疲憊的臉，“他兒子比我重要的多，顧家也是，少我一個(gè)能有利兩個(gè)，這么劃算的事，他哪能不幫呢？”

    “但是……”方瀾的食指抵住了她開合的唇，“但他不夠了解顧升，他只知道顧升依賴我，所以不能光明正大地趕我走……但他不知道，離了我，顧升會(huì)變成什么樣……那或許便是他最不想見的樣子?！?/br>
    “你該打扮一下了小杜鵑，戲做足了才能拿到高報(bào)酬?！?/br>
    兩人到了晚飯時(shí)才下了樓，方瀾給紅杜鵑精心打扮了一番，顧嫂看著這個(gè)青春爛漫的小姑娘，連連地稱贊著，紅杜鵑到底是風(fēng)月場(chǎng)混出的，兩三句話就將人哄的不行。

    “顧升……”方瀾落座在丈夫身旁，側(cè)過身子青澀地在他唇上落下羽毛似的輕吻，顧升當(dāng)即愣住了，“對(duì)不起，我這幾天怪難受的，跟你，跟顧嫂都撒了脾氣……林少這幾下就把我的事都給攪和沒了。”

    顧升想起他所說的事，顧老爺子要方瀾辦的活，然而這事顧升是早和父親說好了的，方瀾所做的不過是個(gè)幌子，要和吳江漢那樣的人合作，自然是先取得信任，他倒是沒想犧牲林晚晟的，不過，誰讓他自己撞槍口上了呢。

    但這事確確實(shí)實(shí)傷到了方瀾，也差點(diǎn)害死紅杜鵑，顧升伸手摟過他，臉上是一派歉意，“我也有錯(cuò)，哎，我不過是隨口一說，吳江漢那小心眼的居然真的去查，……一查還真是那么回事……但他反倒是來謝了我，這個(gè)順?biāo)饲槲揖湍孟铝?，父親那我會(huì)和他講清楚的，他不會(huì)為難你的?！?/br>
    “嗯，麻煩你了?！?/br>
    “我們之間需要這么客氣嗎，顧嫂做了一桌你愛吃的，來試試……你需要多補(bǔ)點(diǎn)?！鳖櫳氖种冈谒蟿澾^，方瀾感到胃里一陣翻滾，喉嚨涌上一股酸味。

    顧升夾一塊，他吃一塊，看著色澤鮮美的菜肴入了嘴里卻如同嚼蠟一般，干澀地令他欲嘔，方瀾朝紅杜鵑招了招手，少女快走著到他身邊坐下，攬上他的手臂，輕聲喚著，“阿瀾?！?/br>
    “來嘗嘗顧嫂的廚藝，喜歡了可得多夸夸人家?！彼眠^紅杜鵑貼著臉頰的鬢發(fā)，挪過幾盤菜肴到她面前，紅杜鵑連忙抓住他的手，“我吃不了這么多的，又不是喂豬?！?/br>
    方瀾聽了便住了手，轉(zhuǎn)頭給顧升夾菜，“你也要多吃點(diǎn)，這幾天都在外面忙著，外頭的飯菜哪有顧嫂做的好呢?！鳖櫳┰谝慌月犞B連點(diǎn)頭，“是啊，少爺，多吃點(diǎn)吧?！?/br>
    顧升笑著將碗里的菜一一吃下，一頓飯下來，方瀾身旁的兩人吃的肚子撐，而他，默不作聲地將碗里的菜都給夾掉了。

    紅杜鵑摸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一邊抱怨著，“你不吃也不要硬塞給我嘛，再好吃的東西吃多了也會(huì)膩的?！?/br>
    “這不是怕浪費(fèi)嘛?！狈綖懶Φ?。

    “你會(huì)心疼顧家的錢哦？”紅杜鵑雙腿一踢，鞋子掉到了地板上，她向后一撲，倒進(jìn)了柔軟的大床里。

    “顧家是顧家，顧嫂她對(duì)我一直挺好的?！狈綖懱嫠砹诵?，坐到了床邊對(duì)她說著。

    “可她明知道顧升有病，不也沒告訴你嗎？你和顧升，她當(dāng)然也會(huì)選顧升，那可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奔t杜鵑側(cè)過身，撐著下巴看他，方瀾聽了斂下眼眸。

    紅杜鵑只能看到他宛若湖面般平靜的眼，她說的沒錯(cuò)，顧家的人永遠(yuǎn)都是顧家的，萬事都以顧家為首位，對(duì)他再好的顧嫂和老秦也一樣。

    “不說這個(gè)了，你要找個(gè)時(shí)間回去收拾東西嗎？”方瀾問道。

    “嗯……啊對(duì)了，我有幾樣?xùn)|西要拿過來，其他的就免了，反正大部分是上任房客留下的。”

    “明天沒什么事，我們下午過去吧？”方瀾提議道。

    “行，就聽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