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共聚一堂
金碧輝煌的正殿里,葉恒,簡喆,還有幾個胡子花白的老臣正在等候。幾個老臣還抖動著滿臉褶子不時竊竊私語,十分憂愁。 簡喆今年十八歲,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他是元后之子,卻不為先帝所喜。雖然幼時資質(zhì)平平,幾年之前卻突然開了竅一樣,文才武功都有所建樹,成了一鳴驚人的典范,博得偌大賢名。自身立起來了不說,身邊還有個親舅蔚王扶持,一副潛龍之相。 身體孱弱,常年纏綿病榻的幼帝簡嘉跟人家一比,就成了個半死不活的小蝦米。再過上幾月就到了圣蒼山降下神諭,決定王座歸屬的時候,到那時誰來做這個皇帝,還真說不準(zhǔn)。 不過簡喆要爭取皇位,也沒有那么容易,最起碼也要獲得朝中重臣的支持,不然他連朝拜圣蒼山的資格都沒有。 簡嘉走出寢殿,來到正殿,第一眼就看到了這位身長玉立的二哥簡喆。 不是因為他長得有多驚天地泣鬼神,只是簡嘉發(fā)現(xiàn),這位二哥也是神眷者,而且還是一位君王。 他不知用什么方法很巧妙地隱藏了自己的信息。一般神眷者見到了也只會以為他是任務(wù)世界的土著。但是在簡嘉的精神力探查下,這位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君王簡直像打了高光,不能更醒目。 那么這位仁兄的一切行為就都可以解釋了。比如收買太監(jiān),在簡嘉的住處做各種手腳,比如散布大量簡嘉病入膏肓的流言。比如把自己塑造成理想繼承人。比如鎮(zhèn)定自若地跟著幾位重臣和他的舅舅葉恒前來挑釁——不過是為了最終任務(wù)目標(biāo),獲得龍氣罷了。 想得倒挺美,簡博士可沒有給人當(dāng)分母的自覺,他的習(xí)慣是,一路碾壓,讓競爭者哭著叫爸爸。 簡喆發(fā)現(xiàn)簡嘉竟然步履平穩(wěn)地出現(xiàn),眼中閃過意外,隨即被簡嘉的容貌震懾,半晌才掛上真誠的微笑,一副體貼關(guān)懷的樣子:“陛下,聽聞你臥病許久,終于有些起色,臣心里真是高興。病去如抽絲,陛下慢慢將養(yǎng),總會痊愈,切莫心急?!?/br> 這是在諷刺簡嘉是個弱雞,病重得能不能好都不一定。 簡嘉還沒回應(yīng),葉恒卻先說話了:“慧王,你這張嘴從小就不會說話,教都教不好。陛下就是久病初愈,才氣色稍差,哪有你說的那么夸張?!?/br> 葉恒今天穿了一身深藍(lán)色秀暗紋的衣袍,頭發(fā)束起,帶著朝冠,越發(fā)顯得身姿挺拔,英俊逼人。 周圍幾位老臣也一時被簡嘉的變化驚住了,此時回過神,紛紛道:“陛下如今看著比往常強(qiáng)了好些?!?/br> 簡喆笑容有些僵,他顯然沒想到自家親舅舅居然會向著簡嘉說話。他微笑道:“不過是這么一提,還是不要諱疾忌醫(yī)。不然沉疴難愈,就不好了?!?/br> 跟在簡嘉身后的小蔥眼中劃過一絲冰冷狠厲的光芒,他垂下眼,乖乖侍立在簡嘉身邊,手中還不忘拿著簡嘉的披風(fēng)。一張小臉精致漂亮,仿若仙人身邊的小仙童。 “陛下,宣武王求見?!眱?nèi)侍通稟。 簡喆聽到宣武王,眼神一亮,臉上的笑容更熱切了些。 簡嘉點頭示意,片刻后一身戎裝,身形高大的余方夏就大踏步走進(jìn)來。他身披輕甲,頭戴金冠,身后一襲鮮紅披風(fēng),步伐穩(wěn)健從容,帶著山巒般的壓迫感。 他進(jìn)入內(nèi)殿,灰色的眼睛掃視一周,直接落在簡嘉身上,沉郁冷肅的面容好像立刻亮起來。他怔怔地看著一身白底金線衣袍,烏發(fā)玉冠的簡嘉,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到簡嘉身前,直接跪地施大禮,低聲道:“拜見陛下,臣覲見來遲,陛下……恕罪?!彼∽飪蓚€字咬得格外清晰。 眾人全部露出吃驚的神色。 余方夏幾乎可以說是總領(lǐng)天下兵馬的元帥了,開疆拓土,驅(qū)除外敵,戰(zhàn)功赫赫,同為先帝托孤重臣,地位不在蔚王之下,卻對著幼帝行此大禮。 幾位老臣都有點心虛地面面相覷,他們還沒來得及向皇帝施禮呢。主要是這位陛下平日里實在沒什么存在感。若不是最近總有傳言說幼帝命不久矣,他們也不會急慌慌過來探視。 簡嘉沒說話,也不叫起,余方夏就跪伏在地上,殿內(nèi)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靜。 簡嘉想起上次這位軍魂煞殿下是如何提起褲子,一句話都不說就瀟灑走人的,心頭重新涌現(xiàn)那種被騙炮的不爽感覺。既然走了,又跑到同一個任務(wù)里面,是幾個意思? 余方夏跪在地上,克制不住地有些發(fā)抖,他之前干得蠢事……一定惹惱簡嘉了。他其實根本不應(yīng)該來這個任務(wù)世界,可是他忍不住。實在太想見面,太過渴盼,他實在是最惡劣下作的人。 這會兒所有人都覺著不對了,葉恒的感覺更是敏銳,他覺得自己的牙一顆接一顆地開始疼。想到簡嘉對自己做過的事,不得不產(chǎn)生某些不妙的聯(lián)想。 莫非—— 葉恒看看余方夏雄健異常的體魄……應(yīng)該……不會吧…… 可是自己也比簡嘉高壯得 多,不是照樣被小禍害給cao了? “陛下,不可輕賤國家股肱?!焙唵赐蝗怀雎暣蚱屏艘皇页良?,一臉犯言直諫的忠臣架勢,望著余方夏的目光充滿發(fā)自內(nèi)心的崇敬和同情。 簡嘉不太想說話,他一向不愿意跟討厭的人打交道。 反而是余方夏直接回頭,冰冷沉重的目光好似一記重錘,狠狠敲在簡喆臉上。 他的聲音好像來自凍土冰原:“閉嘴!” 簡喆的臉都凝固了,覺得火辣辣地疼,他實在不明白,軍魂煞怎么對他會是這個態(tài)度。 余方夏轉(zhuǎn)過頭,輕輕抓住簡嘉的一點袍角,聲音幾乎可是說是在哀求:“陛下……恕罪。” “你起來吧?!焙喖慰刹幌氡硌菘嗲榕皯賾蚪o人看。 余方夏站起來,沉默地站在簡嘉身邊,不敢靠近,也不愿遠(yuǎn)離。 幾位重臣看著簡嘉雖然面色蒼白,但絕不是命不久矣的模樣,紛紛松了口氣,身負(fù)天命的帝王,可不是那么好換的。 簡喆眼中閃過冷光,一個小小的二層君王,還想跟他這基因解鎖六層的君王作對,不知死活。他既然接受了圓桌騎士的委托,就得把這小崽子按死在這里。他本來打算使些手段讓簡嘉無聲無息死在深宮。此計不成,就只能讓這些重臣對簡嘉失去信心,給自己爭取朝拜圣蒼山的資格。至于簡嘉,這一路去往圣蒼山,有的是機(jī)會結(jié)果他。 “陛下,”簡喆道:“臣受命督造宴河河堤,幸不辱命……宴河嘗謂九曲斷魂,海水倒灌……” 簡喆滔滔不絕,眉飛色舞地宣講著他的豐功偉績,如何辛苦實地勘察,如何賣力尋找最合適的堤壩加固位置,如何風(fēng)餐露宿,發(fā)動民夫,修筑河堤,興修水利設(shè)施。用詞華美,聲情并茂。 幾位閣臣聽得捻須微笑,看著簡喆的目光也頗為贊賞。 簡嘉默然無語,拿著那份宴河河堤督造的奏折翻了幾下。 “陛下,臣幸不辱命,不知陛下可有疑問,臣必當(dāng)知無不言。”簡喆心底暗自得意,一個小年輕,對于治國之道能懂得幾分?一旦啞口無言,無能的印象也就留下來了。 簡嘉慢條斯理地翻著奏折,眼皮都沒抬一下。 簡喆眼中閃過譏笑,面露得色。 葉恒眉頭一皺,喝道:“修個堤壩給你嘚瑟得找不著北了!” 簡嘉慢悠悠開口道:“別說,還真有幾個問題。” 簡喆矜持一笑:“陛下請問,臣知無不言?!?/br> 簡嘉道:“你剛剛說,八月開始筑堤,八月還沒到宴河枯水期,一月一潮,你是怎么建起來的堤壩?” 簡嘉不是政客,也不懂治國,但是他是個看書多得嚇人,記憶力又堪比照相機(jī)的科學(xué)家??纯吹貓D和簡報,再加上機(jī)械飛蟲探知的一些情報,找漏洞不要太容易。 簡喆明顯沒料到簡嘉會問這個問題。他臉上有些僵,噎了一下方道:“臣,臣等做了圍堰?!?/br> “圍堰也要從枯水期開始做吧,那么八月到十一月這段時間,慧王去哪了?這奏折上可寫著你日日風(fēng)餐露宿,勘測實景呢!”簡嘉語氣依舊散漫。 簡喆有點冒汗,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臣……臣當(dāng)時在籌集物資,征發(fā)民夫,安排徭役。” “是嗎,”簡嘉不置可否,“說到物資,這上面寫得不是太明白,修堤共耗銀十萬,你說說,清淤耗資多少?土石物料所費(fèi)幾何?民夫食餉,所費(fèi)幾何?遷居百姓,所費(fèi)幾何?” 簡喆眼珠有些顫抖,一個任務(wù)而已,他其實就只是去混個政績,游山玩水去了,怎么可能知道具體數(shù)據(jù)。 “臣向工部報備了具體銀耗……”簡喆的聲音有些虛弱。 “嗯,工部的奏報我看到了。當(dāng)?shù)赝潦迨X一方,人力月均八十錢……”簡嘉不緊不慢地把當(dāng)?shù)匚飪r一絲不錯地說了一遍,“算上其他不可考損耗,再給你多加三成,共費(fèi)不超過六萬銀,剩下四萬銀,慧王用到哪去了?” 簡喆像被掐住了脖子,看著簡嘉的眼睛都有點凸出,這怎么可能?他為了圣蒼山做準(zhǔn)備,在筑堤這里就貪了四萬銀子,簡嘉算得正好。 怎么可能看幾眼就算得清清楚楚,就算在現(xiàn)代,也得是造價師花費(fèi)大量時間才能得出結(jié)果。 葉恒在一邊看著小皇帝慢條斯理地從智商上碾壓別人,居然覺得這個場景十分理所當(dāng)然,看著小禍害那張輕描淡寫的俊美面容,那個爾等都是蠢蛋的清冷表情,心里的癢癢的小草刷刷長成參天大樹,完全忘記了被摧殘的是他的親外甥。 “我……用了一些銀錢補(bǔ)貼百姓,百姓過得苦……”簡喆氣若游絲。 “嗯,不說我還忘記了,”簡嘉冷淡地看著簡喆,像看一只被逼到角落的耗子,“京城到清宴府,沿途接了二十六起與宴河河堤相關(guān)的訴狀。筑堤小吏逼迫人命致死者,構(gòu)陷搶奪淤田者,貪扣百姓遷居銀錢者,告上來的,只是冤屈深重的,不知還有多少人畏懼官官相互,忍氣吞聲,打落牙齒和血吞。” “慧王,”簡嘉輕嘆,“真是愛民如子。” 簡喆的一張白臉脹成了豬肝色,身為六層君王,他已經(jīng)多久沒有被人這樣刮掉臉皮,硬生生逼迫到這種地步。 小蔥看著簡嘉的眼睛璀璨非常,眼中的執(zhí)著更加明顯。他一點點地靠得簡嘉更近,偷偷地碰觸簡嘉黑亮如鴉羽的發(fā)尾。 葉恒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非常不好看,他一向?qū)Υ傩諏捄?,這回外甥主動請纓,他就尋思著事情不算特別麻煩,讓小孩子長長見識,沒想到居然搞出這樣的爛攤子。 簡喆張口結(jié)舌,覺得旁邊老臣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像是強(qiáng)酸一樣燒灼著他的身體。而他最看好的助力軍魂煞根本沒注意他,眼睛一直盯著該死的簡嘉。 簡嘉卻還不打算放過他,直接指點著他藍(lán)色衣袍下擺露出的一圈白色內(nèi)襯。 “慧王,你這里衣是鮫紗蠶絲帛做的吧?”簡嘉問道。 “什么……什么鮫紗蠶絲帛?”簡喆已經(jīng)被問蒙了。 “輕若游絮,匹帛可穿針孔。天下知名鮫紗蠶絲帛,年產(chǎn)不過三十匹,全數(shù)充作貢品?!焙喖伪涞乜粗唵矗盎弁?,這貢品,你從哪里得來?” “我……”簡喆又氣又恨,他利用精神力控制了幾個宮人,順手弄出了一些皇家珍藏自己享受,這在任務(wù)世界里太常見了。可是卻被簡嘉這個妖怪認(rèn)出來了,他好歹是個皇帝,難道連庫房里面的每一件東西都記得清清楚楚?這特么是個變態(tài)吧! “我托人……重金購置……”簡喆還想垂死掙扎。 “好吧,內(nèi)庫里的鮫紗蠶絲帛少了二十匹,就當(dāng)是耗子偷去做衣服了?!焙喖蔚溃安贿^你頭冠上的玉牌可是三年前的凌海王賀圣壽的賀禮,你不知道嗎?” “什么?不可能!”簡喆快要昏死過去了。 “那玉牌里面有玉雕師傅隱刻的皇家表記,對著陽光就可以看見,慧王,你好像不知道?!焙喖蚊鏌o表情地欣賞簡喆快要瘋掉的臉。 王相老臉黑成一片,他揮起細(xì)瘦的胳膊,一把摳下了慧王冠上的玉牌。對著陽光一照,皇室印記赫然在目。 簡喆站在地中間,已經(jīng)快要風(fēng)化了。 葉恒憐憫地看了這蠢貨一眼,就是那種對殘障人士基本的人道同情。并且深切懷疑自己跟這傻貨真的存在血緣關(guān)系嗎? 雖然證據(jù)確鑿,但是畢竟身份不一般,葉恒也不能看著jiejie唯一的骨血就這么獲罪,只得出言解救。 簡嘉沒有堅持什么,只是看著葉恒的眼神更淡了。 他沒有生氣,反正他的目的也達(dá)到了,簡喆再也別想靠好名聲上圣蒼山。一個六層君王也不是普通人能夠弄死的。 但還是有點郁悶。 葉恒被簡嘉看得五臟六腑都像被凍成冰坨,控制不住地湊過去低聲說:“陛下,我不是為了他,我是為了我姐。我姐就剩這么一個兒子。你等著,我收拾他,收拾到你解恨為止,好不好?” 余方夏卻在一旁深深吸了一口氣,對于簡嘉的渴望更加熾烈,心里尋思著,如果今天晚上,他偷偷割了這個什么慧王的腦袋,帶過來給簡嘉做禮物,再讓他隨便懲罰,他會原諒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