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絕望
晚上傅云慕照常來接林亦純一起去吃飯,卻發(fā)現(xiàn)林亦純的心情很低落,看著他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 傅云慕一向對林亦純的情緒萬分敏感,見她如此,忍不住惶恐不安,暗暗思索是不是他做了什么事讓林亦純不開心了。 到了兩個人常去的快餐店,林亦純看著周圍喧鬧的人群和對面惴惴不安的傅云慕,心里暗嘆一聲,果然總陪自己來這種地方還是難為他了。 沉默不語地吃過晚餐,林亦純對傅云慕說:“云慕,我們回公寓談談吧?!?/br> 傅云慕手里的湯匙一下子掉進碗里,心跳得飛快。今天的一切都太過反常,林亦純總是恍惚出神,對他的笑也是心不在焉的,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回到公寓,林亦純拉著傅云慕坐到沙發(fā)上,看著傅云慕在對面低頭瑟縮的樣子,仿佛一只犯了錯的小狗,又要忍不住嘆氣。 林亦純思考著措辭,緩緩開口說:“云慕,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是傅氏的人呢?” 傅云慕猛地抬頭看她,滿眼驚慌,生怕看見她眼里的責備,但見她眼里的平和一如既往,才松了口氣,頜首低眉地回她:“我……本來一直想說的,但……但你對我那么好,后來拖著拖著,就不敢說了?!?/br> 林亦純想到自己省吃儉用咬牙給他買的那些看起來很貴的畫筆和顏料,再想想傅云慕實際上用的工具,可能比她那些東西的價格高出千百倍。至于她咬牙帶傅云慕去吃的昂貴餐廳,可能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林亦純又忍不住想捂住發(fā)紅的臉嘆氣。 靜默了一會兒,林亦純覺得直接說傅云慕的母親似乎不太好,就委婉地說:“今天有人來找我,我知道你是誰了,也知道你過去很……很……和我天差地別,不過我……云慕!云慕你怎么了?” 傅云慕的腦海里一片空白,眼角漫上血色,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反復回響,孟晨波去找她了!她知道我過去那骯臟又下賤的樣子了,她已經厭惡我,要離開我了! 心口像在被一雙巨大的手用力捏壓,傅云慕痛得捂住胸口蜷縮起來,整個人都摔倒在地上,緊蹙著眉頭,額角冒出了冷汗。 林亦純嚇壞了,連忙將他扶起來,抱進懷里,仔細檢查發(fā)現(xiàn)他沒有磕傷才松了口氣,輕輕撫摸他的背,柔聲叫著他的名字安撫。 傅云慕什么都聽不見了,他像是要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蜷進林亦純懷里,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沒辦法做到,急得滿頭大汗,忍不住哭了起來,抱著林亦純邊哭邊說:“對不起,對不起亦純,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別離開我,求你!我會離那群人遠遠的,再也不見他們,再也不去那種地方了,你別走!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求求你,求求你別離開我!” 林亦純完全不知道他反應為什么會這么大,她并沒有露出哪怕一絲責怪的意思。而且傅云慕的話又急又快,還帶著哭腔,林亦純聽得一頭霧水,只聽到他說要放棄一切求她別走了。 見他這樣,林亦純心里抽痛,抱緊他吻住他的唇,在他耳邊輕聲安撫:“別怕,云慕,我沒有說要離開你。” 傅云慕聽見離開兩個字,又是渾身一顫,抱著她的手臂纏得更緊了。環(huán)抱住他,林亦純溫柔地說:“你別怕,我只是想和你談談?!?/br> 傅云慕把頭深埋在她懷里,不住地搖頭流淚,似乎已經沉浸在悲傷和恐懼中,完全感受不到外界了。 林亦純沒想到傅云慕反應這么劇烈,不知道該怎么說了,不過如果真的要傅云慕拋棄一切才能跟她在一起,那她簡直罪孽深重,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待傅云慕慢慢平靜下來,手臂也不再勒得她生疼,林亦純才把他從懷里拉出來,直視著他的眼睛說:“云慕,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歡你,也非常非常喜歡你的畫。但是我們這樣下去是不行的?!?/br> 林亦純將手指貼在傅云慕唇上,輕輕壓住他張口欲言的嘴,接著說,“你先聽我說,我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想要一起走下去,必須要想一個辦法。如果湊在一起根本無法思考的話,不如我們先各自冷靜幾天?” 傅云慕眼中水汽彌漫,哀哀地看著林亦純,似有千言萬語又不知如何說出口。他死死地攥著林亦純的衣擺,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林亦純見談不下去了,就給傅云慕擦了眼淚,端了杯水給他喝,扶著他進屋躺下。 給傅云慕蓋好被子,林亦純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蓋住他直直盯著自己的眼睛,輕聲哄著:“別看我了,我在呢,休息一會兒吧?!?/br> 傅云慕抓著她的手,似乎安心了一些,可能是哭累了,沒一會兒就睡著了,可一晚上噩夢連連。一會兒夢見林亦純冷淡地對他說“放手”,一會兒夢見老宅的人壓著他和一個面容模糊的女人結婚,他瘋狂掙扎卻沒有一絲辦法,一會兒夢見畫框里的維納斯一夜之間全都消失不見了。他驚醒了數次,每次都要摸一下身邊的林亦純,感受到她溫暖的體溫和悠長的呼吸才能慢慢平復下劇烈的心跳,重新躺下,一直折騰到快天亮,終于徹底陷入沉睡。 早上剛起來林亦純就收到了導師的電話,論文再稍微改一下就能通過了,讓她今天弄好,明天就發(fā)給編輯。 林亦純匆匆忙忙地起床收拾,臨走前看了看還在沉睡的傅云慕,見他眼下青紫,料想他昨晚應該沒睡好,不禁心疼不已。 準備好了早餐,又留了字條,林亦純在他唇上輕吻一下,狠了狠心,靜悄悄地離開了。 在圖書館里手機靜音,林亦純尋了個僻靜的角落對著電腦改了個頭暈眼花,整整忙了一天才改完,終于長舒一口氣。 剛拿起手機,林亦純發(fā)現(xiàn)了一長串的未接來電,從上午九點一直持續(xù)到三分鐘前,每隔一段時間就撥來一通。她沒注意到手機已經只有百分之一的電量了,立刻點住電話撥了回去,剛聽見對面?zhèn)鱽砀翟颇郊鼻械穆曇簦謾C就自動關機了。 跑回寢室充上電,林亦純覺得傅云慕對自己的依賴越來越嚴重了,簡直到了有些病態(tài)的程度,他本不該是這樣的。 林亦純想到報道和照片里那個風度翩翩的貴公子傅云慕,再看身邊這個越來越患得患失,根本離不開她的傅云慕,仔細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讓他太沒有安全感了,可是怎么想都覺得沒有安全感的應該是自己而不是他。 不自覺地皺起眉頭,林亦純暗想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又什么都想不起來。手機剛能開機傅云慕的電話就打進來了,林亦純急忙接起來,傅云慕帶著哭腔的聲音經過話筒的中轉有些模糊地傳來:“亦純,你在哪兒?我找不到你了。” 聽著他的聲音林亦純又止不住心軟,可她知道倆人不能再這么不明不白下去了,又強迫自己硬起心腸,對電話里的傅云慕說:“云慕,我回寢室了,你先別找我了。我覺得我們都需要好好冷靜思考一下,我們各自想好要怎么辦再聯(lián)系,好嗎?” 電話里的聲音驟然停下來,聽筒里只有呼嘯的風聲和傅云慕沉重的呼吸聲,靜默了半天,傅云慕才低聲說:“我知道了……” 聽著對面傅云慕的呼吸聲和偶爾的抽噎,林亦純閉了閉眼,還是掛斷了電話,一低頭猛地撞到了桌面的抱枕上,像是要悶死自己一樣,死死地埋在里面,四肢無力地垂下去了。 傅云慕聽著話筒里傳來的“滴滴”聲,茫然地看著四周,他的胸口似乎空了一塊,冷風呼嘯著穿胸而過。 他站在峭壁之上,身前是深不見底的懸崖,背后的巖漿帶著可以吞噬一切的灼熱溫度洶涌著逼近。 他不知道要去哪兒,他的維納斯……終于還是厭棄了骯臟的他,收回了慈悲的恩寵,留他一個人在這世間絕望地等待墜落深淵,或是被巖漿吞噬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