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最后的士兵(附彩蛋)
第四十八章 最后的士兵 三年之后,民國六十三年,松齡已經從美國留學回來找到了工作,而歸杭則仍然在日本讀書,無論如何有松齡在家里,家中總算是熱鬧了起來。 這一年的三月十二號,報紙上登出了一件特別離奇的事情,就在昨天,最后一名日本軍人小野田寬郎在菲律賓的馬尼拉覲見總統(tǒng)馬科斯,十號的當天他已經在盧邦島的空軍基地向菲律賓軍方投降。 青山雅光看著報上的那一列列文字,只覺得三十年的時光如同云煙一般在眼前掠過,小野田寬郎這些年來的堅持,他也不知該怎樣評價,小野田君對于天皇的忠誠,對于軍人的責任已經赤誠到了幾乎偏執(zhí)的程度,對于自己作為“殘置諜者”的使命雖然偶有動搖,但是最終一直堅守到現(xiàn)在。 那是從昭和十九年開始,到如今已經是昭和四十九年,幾乎三十年的時間,小野田少尉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都消耗在菲律賓的叢林里,而戰(zhàn)爭其實早在昭和二十年就已經結束了,大量軍人放下武器,日本已經回歸和平,只有他因為沒有得到終戰(zhàn)的命令,仍然在熱帶叢林之中進行“狼煙作戰(zhàn)”,這是一種孤獨的堅持,令人震動,然而也感到悲涼,因為全無意義。 外面的世界已經日新月異,小野田君卻一直停留在戰(zhàn)爭情境之中,自從接受了上級的命令,他的人生就定格在昭和十九年,時間在他身上仿佛冰凍了一樣,如同博物館中的靜物,原本制造它們的時代與人早已變遷消失,只有那些器物仿佛不受外界的影響,仍然保持原本的樣子,靜靜地立在玻璃柜里。 青山雅光最動容的,就是小野田寬郎對于上級的信賴與忠誠,當年他的上司谷口義美少佐對他發(fā)布的命令是:“隱蔽在盧邦島上的深山中,繼續(xù)從事游擊戰(zhàn),要堅持百年戰(zhàn)爭,日本軍隊終究有一天會回來的,而且除我本人之外,任何人都無權取消這道命令”,最要命的就是最后這一句,除了谷口義美少佐,小野田寬郎不聽從其她人的命令,哪怕對方在日軍序列里的軍銜有多高。 于是為了召喚這最后一名日本軍人停止作戰(zhàn),日本方面幾經周折,找到了當年的“菲律賓派遣軍參謀部情報別班班長”谷口義美少佐,如今他已經是一名書商,由他親自來到島上,根據(jù)天皇詔書和山下奉文生前命令,向他宣布山下奉文的第14方面軍參謀部別班甲2003號任務解除和歸國命令,三十年前的命令啊,如今終于傳達到了小野田君這里。 青山雅光可以想象到,當小野田少尉三十年后再見到自己的上級,該是多么的激動,這名五十一歲的老兵敬的軍禮該是多么的標準,而谷口義美少佐也是找出了多年不穿的軍裝,自從終戰(zhàn)那一天,他從沒想到這身軍服還有真實發(fā)揮作用的那一天吧? 對于這件事,松齡很直率地評價道:“真坑人啊,自己投降回國了,把部屬都丟在島上,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下什么‘只有自己才能取消’的命令,這么多年島上也不是沒發(fā)過宣傳品,拼刺刀退子彈的日本兵不是真實誠,小野田少尉可是真的太實心眼兒了?!?/br> 青山雅光對于這位谷口義美少佐也是很有點想法的,只是不好講出來,如今聽松齡這樣不留情地揭挑,青山雅光勉強說了兩句:“當時谷口少佐這樣說,應該是為了強調命令的嚴肅性,后面撤退時太慌亂……”無論如何沒辦法解釋了,不管怎樣,都應該盡到上司的責任才是啊。 一個讓自己很有一點尷尬的事情是,谷口義美少佐與自己一樣,戰(zhàn)后都成為書商,青山雅光不由得便有一種敲響警鐘的感覺,幸好自己當年沒有給下屬下達過這樣的命令,否則二十年來自己都過著平靜的、而且后面還是一天天富足起來的生活,接受自己命令的人卻還抱著舊日的信念,一直在叢林之中過著艱苦而危險的生活,自己該如何面對這種責任? 三十年的時間中,小野田少尉身邊僅有的幾名戰(zhàn)友逐漸離去,最后連唯一的同伴小冢金七一等兵都戰(zhàn)死了,青山雅光有一回試著代入?yún)擦种械男∫疤锷傥?,只是一下下,便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寂寥感如同潮水一樣侵襲而來,那一瞬間的情緒簡直能夠將人淹沒,是一種令人窒息的感覺,原來悲傷到了最深的時候,是仿佛真空一樣的。 這一天的晚上,青山雅光一看到何坤進入自己的臥室,便緊緊地抱住了他,仿佛是生怕這個人突然之間消失不見一樣,何坤的嘴唇貼在他的耳邊,呼吸的熱氣都吹拂在他的耳輪上,是一種又熱又癢的感覺,何坤輕輕笑著說:“還在想小野田少尉的事情嗎?現(xiàn)在他已經回到日本,他的戰(zhàn)爭終于結束了。” 一個人的戰(zhàn)爭,可是即使回到自己的故鄉(xiāng),也已經人事兩非,三十年的時間,如今的日本已經與昭和十九年的時候差異非常大,簡直就好像神話里說的,一個樵夫入深山砍柴,看到兩個人下棋,他看入了迷,后面回到外面,發(fā)現(xiàn)幾代人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其實古代的時候,即使是百年的時光,人世間的變化也并不大,雖然人有所改變,但是周圍的環(huán)境變遷不會太劇烈,如今可是不一樣了,現(xiàn)在的日本與戰(zhàn)爭時候的日本簡直好像是兩個世界,雖然相識的人還在,但是環(huán)境與文化變化太大,這樣一個大半生都沉浸在戰(zhàn)爭中的人,或許會比較難適應吧? 很多事情都是聽起來美好,比如童話里“公主與王子從此過著幸福的生活”,然而事實上究竟怎么樣呢?未必像表面那樣光鮮吧,不過無論如何,能夠結束作戰(zhàn)狀態(tài),總比一直在叢林里隨時準備出擊要好一些。 青山雅光右手扶住了何坤的頭,在他嘴唇上激烈地親吻著,這一回的親吻顯得比平時要急切得多,帶著一種緊張和焦慮,何坤也曉得他今天受到了很大的觸動,心情一定十分復雜的,因此便也熱情地回吻著,兩只手伸過去解開他的腰帶,讓他赤身裸體倒在自己懷里。 即使是五十幾歲的人,也是有性需求的,雖然不像年輕的時候那樣,碰在一起就是干柴烈火,然而每過一兩周的時間,身體的深處也仍然會產生悸動,這個時候兩個人就如同荷葉上的蜻蜓,身體要黏在一起了。 有的時候即使是白天,何坤也會摟住青山雅光,脫掉他的衣服,扶著他俯臥在榻榻米上,然后順著后面的通路將性器插入進去,yinjing灼熱而有彈性,帶了一定的硬度進入身體,慢慢地摩擦起來,何坤還不住地吻著自己,zuoai的二十幾分鐘的過程中,何坤是如此珍惜,讓青山雅光感覺到,他是在將生命力注入到自己身體中,簡直仿佛青春之酒一般,令自己又煥發(fā)了年青時候的活力。 尤其是有一次,青山雅光清楚地記得,是初夏那微微開始熱起來的時節(jié),兩個人在休息日的午后剛剛從床上坐起來,整理好衣服,就聽到有人在按門鈴,原來是歸杭送了東西過來,在客廳里面對歸杭那個天真的小子,青山雅光不由得便一陣害羞,在打開門來之前剛剛做過那樣的事情呢,雖然家里人都知道兩個人的關系,可是在這樣的場合,時間也著實趕得太緊了,幾分鐘之前自己還是氣息紊亂、滿臉潮紅,在榻榻米上呻吟個不住,如同發(fā)了熱病一般,如今穿戴整齊端坐在這里,很有長輩的風范,誰能想得到方才的臥室里是怎樣一番情景呢? 何坤倒是罷了,一直都能端得起舅舅的風度,然而自己終究是有點心虛啊。好在歸杭有一點遲鈍,如果是松齡,一定會發(fā)覺自己的不對勁。 青山雅光仰面躺在那里,兩條腿夾在何坤的腰間,一邊隨著下體的撞擊不斷顫抖,一邊張開口喘著粗氣,無論是進化到怎樣高級的程度,這種生物最原始的活動仍然是極其重要的啊,在性交的過程之中,那種難以言喻的親密感讓人無論是rou體還是精神,都感受到異常的溫暖,如同浸泡在溫泉水中一樣。青山雅光腦子里混亂地想著,不要說自己這樣一個學問不是很高明的人,即使是那些讀過許多書,才學非常出眾的學者,面對這種事可能也難以做到很淡然吧?對于這種rou體的親密愛戀也是有所需求的吧? 房間中輕微的砰砰聲持續(xù)了將近半個小時,何坤終于吁了一口氣,慢慢地從青山雅光體內退了出來,摘下安全套丟在地上,側過身來摟住青山雅光,比起年青的時候,青山雅光的身體是有些瘦了,好在還沒有像小野田寬郎那樣瘦到發(fā)干的程度,那么多年的叢林生活著實不易,從前只以為共產黨擅長游擊戰(zhàn),沒想到日本軍隊之中也有人是游擊天才,令人驚訝。 青山雅光握住何坤的一只手,說道:“這么多年來,幸好有你,如果讓我孤零零一個人,真不知要如何度過那樣的日子?!?/br> 何坤馬上便明白他想到的是小野田少尉,在盧邦島最后的兩年里,小野田實在是非常寂寞,難以想象當他掩埋最后一位戰(zhàn)友小冢金七的遺物時,是怎樣的一種心情,那或許就好像掩埋一部分的自己。 何坤笑道:“你不會那樣的,即使當年沒有我,戰(zhàn)爭結束之后,你也可以很快回到日本,與親人在一起?!?/br> 青山雅光微微一笑,何坤真的是非?;磉_通透的,只是自己作戰(zhàn)俘的四年里,也真的是過得十分旖旎啊,簡直是烽火情緣,這就真的全都是何坤帶給自己的。 小野田寬郎回到日本之后,并沒有就此沉寂,而是很快寫了一本書,叫做,青山雅光特意托遠在京都的jiejie重子買了一本寄過來,連續(xù)看了兩天,全部看完了。何坤對此也很感興趣,看過之后說了一句:“這一份‘戰(zhàn)斗經過報告’很適合呈交給大日本帝國陸軍參謀本部,如今以商業(yè)出版的形式發(fā)表,這一本熱帶叢林生存手冊倒是也發(fā)揮了和平時代的價值,付出了那么多菲律賓人和自己同伴的傷亡,終究也是有結晶的。” 青山雅光也是十分感嘆,從作戰(zhàn)意志上來講,小野田少尉是十分頑強有韌性的,這與他回國之后的適應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個不懼怕叢林與子彈的人,卻害怕家用電器,甚至連電視機都能夠把他嚇得心驚rou跳,如今的日本與當年那個“舉國一致”充滿“團結感”的日本也已經很不一樣,人們很注重金錢,日本政府曾經獎勵給他一百萬日元,小野田寬郎將這筆錢捐獻給靖國神社,結果轉過頭來就扣了這本書的版稅三千萬,這么多的版稅扣除真的要歸功于這本作戰(zhàn)報告的暢銷,前二戰(zhàn)老兵搖身一變,就成為暢銷書作家,人生的際遇啊,也真的是難以想象。 歸杭也看過了這本書,暑假回來的時候,就纏著青山雅光講作戰(zhàn)的故事。 青山雅光搖搖頭,笑著說:“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講來干嘛?” 歸杭抱住他的胳膊,撒著嬌說道:“舅舅,給我講講嘛,小野田少尉剛剛才結束的戰(zhàn)斗啊,感覺很具有傳奇性啊,簡直好像拍電影一樣。” 青山雅光更是笑了出來:“你以為打仗真的那么有趣嗎?” 何坤在一旁微微一笑:“別聽他胡說,這就是葉公好龍,脂肪羨農,出去遠足都嫌累,打仗的時候肯定是逃兵,如今的年輕人啊,裝備再好又有什么用?倒是一個個都光鮮好看,其實芯子里都是軟的,就好像市場里賣的草莓一樣,哪里比得了我們當年?” 歸杭給舅舅一陣數(shù)說,也不還口,用腦袋在青山雅光身上只顧蹭著,不住地哼哼,青山雅光給他磨得沒了法子,只得想了一下,說道:“無論是哪一方,只要說到‘壓制敵人火力’,指的都是搞定敵軍的重機槍。所以如果惹到上級,就會給扔到重機槍小隊,不但人是這樣,連馬都是如此。在日軍隊伍里,喜歡咬人的馬,馬鐙上綁一條藍布;喜歡用前腿踢人的,胸前綁一塊紅布,喜歡后腿踢蹬的,尾巴上綁紅布,我們那個重機槍小隊里有一匹馬,身上綁了三種布?!?/br> 歸杭巴在他的身上,哈哈哈地便笑了起來。 這個時候屋子里電話鈴響了起來,何坤伸手拿起聽筒,說了兩句:“哦,馨琳啊,找松齡的嗎?松齡你的電話?!?/br> 松齡從里面房間里答應著便跑了出來,窩在沙發(fā)上對著話筒便開始嘰咕起來。 歸杭眼巴巴看著電話機:“舅舅,是馨琳嗎?她為什么總是找jiejie不找我?我怎么覺得自己是給jiejie找了個女朋友?” 青山雅光看著松齡那笑嘻嘻的表情,也感嘆道:“松齡真的是愛好廣泛啊。” “啊,不要??!”歸杭一聲慘叫。 這個時候,何旭招呼道:“好了,快來吃飯了,咖喱飯配福神漬呢?!?/br> 幾個人很快都圍到餐桌前,青山雅光看著盤子里的食物,如今的咖喱飯可是與從前有了很大不同,咖喱醬汁不再是那樣稀稀淡淡,而是粘稠的黃色咖喱,顯然味道十分濃郁,澆在米飯上的咖喱料中,不但有馬鈴薯和胡蘿卜,還有雞胸rou,旁邊擺放著福神漬,讓這一盤咖喱飯多了一種清爽的風味。 青山雅光用勺子舀著盤子里的飯,不由得想到當年初來臺灣的時候,在顏阿女店里吃過的咖喱飯,如今回憶起來著實有些凄慘,然而在那樣貧乏的年代,卻也是難得的慰藉了,只是那樣的日子卻不必再次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