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雪景圖 四部曲之二】(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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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嶺紅山 29/2/13 字數(shù):8734 【第三筆山崩】 太陽緩緩爬向天頂,斑駁的雪地上跳動著星星點點的金芒。肆虐了多日的江 風終于不再凌厲,裹著舒緩的濤聲輕柔地穿過江灘上的疏林。當風聲偶爾平息下 來的時候,世界安靜得有些空曠,似乎可以聽見雪化的聲音。 整個上午都沐浴著陽光,方雪晴的鼻尖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間沁出微微的汗珠, 白皙的面頰也泛起淡淡的紅暈。她終于抵擋不住陽光的熱情,放下手中的畫筆, 拉開羽絨服的拉鏈,于是那薄薄的羊毛衫再也掩飾不住窈窕動人的身材。因為她 年紀還小,胸前羞澀的峰巒還只能算是初具規(guī)模,但腰肢間的曲線已經(jīng)隱隱勾勒 出她將來動人的風情。 然后她站起身來,舉起雙臂簡單地活動了一下久坐之后有些僵硬的身體,上 半身略略后仰,注視著自己面前的畫卷。 潔白的水粉紙上還只有淡赭石單色線條交織成的輪廓,乍看似乎有些雜亂, 但已經(jīng)有了一幅復雜畫卷的雛形。畫中有連綿的丘陵和奔流的江水,有繁華的城 市與寧靜的小村,有菜地果園和街道工地,只是還沒有人物的存在。 不用急,慢慢來。下一步就是把自己希望和夢想的,那些關于弟弟,關于石 小凱,關于爸爸mama……的畫面放進這幅畫卷里了。方雪晴微笑著轉身,從她停 筆時,就一直悄然注視著她的高逸翔馬上轉眼看向江水,問道:「怎么了?」 方雪晴好奇地瞄了瞄高逸翔的畫,但從這里只能看到他畫板的側面,沒有足 夠的視角看清畫面上的內(nèi)容。而且高逸翔還是慌張地把畫架轉過去,保持畫板背 對著方雪晴,同時尷尬地笑道:「不行不行,我畫的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水平和你差太多了。等我畫完了再給你指點指點?!?/br> 如高逸翔自己所言,他確實是班上最普通最不引人注目的學生之一。從高二 他們選擇了美術班開始同班這半年來,他從來沒有受過什么獎勵,也沒有受過任 何處罰。曹老師似乎從來沒有稱贊過他的作品,但也從來沒有批評過。方雪晴除 了知道他的名字,幾乎對他一無所知。這次他決定參賽,其實是讓方雪晴有些驚 奇和好奇的。 當然,此刻方雪晴只能謙遜地回答道:「怎么會,我們都是在學呢,哪里有 什么水平差距。你就別捧殺我啦?!?/br> 高逸翔的謙卑中卻帶著自知之明的誠懇:「沒有吹捧。你以后不是考央美就 是國美的,要不就是湖美廣美吧,怎么都不會出八大美院的范圍。將來肯定是畫 家,我說不定還能去看你開的畫展。我呢,能上個二本的美術系就謝天謝地了, 最理想的是能當個小學或者初中美術老師?更不用說我們班估計還有一半考不上 的呢,他們怕是在街上給人畫像都沒人光顧吧。哈哈哈?!覀冇植皇鞘裁此?/br> 術類重點高中,我自己雖然還沒到說天賦的境界,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學藝術的 天賦太重要了,有沒有天賦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你這么好的天賦,曹老師都說他 教書以來次遇到。」 大概是因為和方雪晴在一起,這孩子才顯得格外啰嗦,但他說的也基本上是 事實。這所處于中部省份的省會城郊結合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學校,并不是 什么重點高中,美術班的開設也就十來年而已。能考上專業(yè)美術學院的,平均兩 三年才能出一個。方雪晴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能盡量給他打氣:「我哪里有什 么天賦啦,就是耐心比較好……說那些還早呢。我們藝考還有一年??纪炅诉€有 文化課呢。曹老師不是常說我們要有信心嘛,只要你是真的喜歡美術,肯定能成 功的?!?/br> 方雪晴自己只是個沒什么閱歷的小姑娘,也并不擅長言辭,這些話沒有什么 力度,不痛不癢,完全稱不上雞湯。但很多時候話的內(nèi)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說話 的人。高逸翔還是高興了起來,笑道:「耐心和堅持就是最重要的天賦——啊, 對了,你不畫了嗎?」 「已經(jīng)中午了,我和曹老師說一聲,吃飯去。」方雪晴輕盈地轉身:「吃完 飯再來畫,這也不是一天半天能畫好的,可能要畫好幾次才行?!?/br> 高逸翔抬腕看了看他那塊漂亮的運動手表,意識到現(xiàn)在有一個難得的,和方 雪晴一起吃午飯的機會,甚至可能是二人獨處。這個機會來得太突然,讓這家伙 根本沒有來得及做好心理準備,所以回答得有些語無倫次:「那我也去,——今 天食堂有飯?我沒辦飯卡……啊,出去吃。我們一起出去吃?你先和曹老師說去 吧,我馬上也去?!?/br> 略顯滑稽的反應逗得方雪晴抿嘴輕笑起來,如同積雪間搖曳而出的一枝初綻 的春花。她當然明白高逸翔對自己的好感,像她這么出色的姑娘從來都少不了收 到情書或者告白。但她一向坦然面對,畢竟兩人還是同學,還要一起畫畫一起參 賽。而且兩人才同班半年,剛剛認清楚誰是誰呢,等互相多了解一些之后,他會 知道石小凱的存在,會知難而退的。于是答應了一聲「好」,便拉開門回到了客 廳。 客廳內(nèi)只有那三個高一學生,練習的對象從石膏模型換成了真正的蘋果和香 蕉,卻不見曹老師的蹤影。方雪晴小聲問了一句,一個熱情的小男生便搶著告訴 她,說曹老師是剛剛回臥室了。 方雪晴略一遲疑,然后走向曹老師家的主臥室門口。門并沒有關嚴,留著半 尺寬的門縫,卻看不到室內(nèi)的情景。她正舉手準備敲門,便聽到曹老師疑惑而關 切的聲音:「……年前不是消了嗎?」 「左邊的消了,這兩天右邊又長了一個。你輕點,疼?!挂粋€中年女子的聲 音悶悶不樂地回答著,方雪晴分辨出這是曹老師妻子的聲音。 「這樣下去不行啊。雖然現(xiàn)在沒什么事,但是這樣反反復復的,終究是個病 根?!共芾蠋煹穆曇綦y以掩飾憂慮,一陣衣服的窸窣聲之后,又繼續(xù)道:「等今 年暑假我?guī)闳ゴ筢t(yī)院好好看看,治斷根吧。我有個高中同學在廣州中山醫(yī)院?!?/br> 「行了啊,我們這里又不是沒好醫(yī)院,哪里不能看。這個要斷根也沒那么容 易?!箮熌锏穆曇魩е粷M:「你拿那點死工資,連小琪都顧不好,還瞎折騰什 么。今年她考研,你到底怎么辦呢?小琪想給她們教授送點禮,走走關系考在她 們本校,你倒是先把這個事情解決好啊,給她準備準備?!?/br> 「……唉?!共芾蠋熯^了片刻才嘆了口氣,似乎是把什么話吞回去了。但師 娘卻像方雪晴熟悉的那樣開始抱怨起來:「你說你吧,你要是肯跑關系,會是現(xiàn) 在這么個職稱?會窩在這破學校?你自己清高,行,你別用你那一套去坑小琪。 這年頭就這樣,光成績好還不行,關系也要跑啊。雖說小琪成績好,但是要留校 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你不給她準備錢,難道叫她和那些女生一樣,陪她們教授 睡覺不成?」 方雪晴覺得自己好像來的不合適,不應該聽曹老師家的私事,她正思索是該 回客廳等還是趕緊找機會敲門,師娘的聲音卻滔滔不絕,內(nèi)容讓她按捺不住好奇 心,挪不動腳步:「說你你還不高興。哪個高中班主任和你這樣。老秦和你一起 進學校的,剛給他兒子買了輛奧迪,——怎么,4不是奧迪啊。小陸是你教出 來的學生,現(xiàn)在回來當老師才三年,這不,剛剛寒假帶著女朋友馬爾代夫玩了 ……就是你這個奇葩,就是你清高,像是和錢有仇一樣。錢有什么不好的?」 曹老師終于低聲分辨起來:「我哪里是清高了?我們又不窮,現(xiàn)在這樣蠻好 了……我們當老師的,要那么多錢干什么呢……夠花就行了嘛……人要是攀比起 來那可是沒有止境……」 「唉。我不是和人攀比,更不是嫌棄你窮,要嫌棄你當初我就不跟你了?!?/br> 師娘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現(xiàn)在是這么個社會,沒辦法。我自己無所謂, 但是不能讓小琪受委屈。再說了,你要賺錢又不難,現(xiàn)在這么多學美術的,你寒 假暑假辦個培訓班,平時補課多少收點,難道還算昧良心不成?我們學校黃老師 和二中一個音樂老師每次放假都一起開個鋼琴培訓班,平時給個別學生開小灶都 是按小時收錢,學生家長都只有感謝他們呢,難道他們賺的這個錢不干凈?你也 試試唄,我問了黃老師,他說這些外快比工資高多了?!?/br> 「這個以后再說吧?!共芾蠋熆磥砗軈拹哼@個話題,有些生硬地說道:「先 給我拿一百塊錢。」 「干什么去?」師娘發(fā)出一聲難以辨別的嘆息,沒再繼續(xù)數(shù)落曹老師。 「這都快飯點了,今天食堂又不開,難道讓那幾個孩子餓肚子不成。我去買 點菜?!共芾虾俸儆樞χf道。 「你不掙學生的錢也就算了?!箮熌锊粷M地嘟噥著:「還要貼錢給他們吃喝 ——記得買紙杯,紙杯快完了,你再有學生來,水都沒得喝了?!?/br> 「哎,好,好,謝謝老婆?!共芾蠋煹男β暯K于高興了起來。方雪晴反應過 來,忙不迭地舉手敲門。兩下之后,曹老師拉開門,手里還捏著一張百元鈔票, 笑瞇瞇地問道:「啊,怎么了?」 聽到剛才對話的方雪晴比往日更加恭謹,欠身回答道:「曹老師,我出去吃 飯?!?/br> 曹老師爽朗地大笑道:「今天星期天,食堂沒開,你去哪吃?!顾贿呎f, 一邊已經(jīng)自顧自走向客廳,同時提高聲音道:「外面又貴又不好吃,還沒營養(yǎng)。 你們長身體呢,再說這還是正月里,沒過月半,還算是過年。你們大過年的來老 師家,老師總不能讓你們?nèi)ネ饷鏀傋映允裁闯捶邸!顾蟛酱┻^客廳,一直走向 門口:「老師去買只雞回來,我們吃火鍋!」 方雪晴自然是不好意思再在曹老師家吃飯了,正在想著怎么拒絕,陽臺的門 卻突然被拉開,高逸翔站在門口,滿臉郁悶地說道:「方雪晴,有人喊你?!?/br> 方雪晴愣了一愣,快步走向陽臺。趴著欄桿一看,卻是石小凱正在樓下,扶 著他那輛花里胡哨的電動車,仰著頭左顧右盼。一看到她便馬上大聲喊道:「小 雪,你家里叫我來找你,有事叫你回去一趟?!?/br> 這可是頭一回來曹老師家畫畫時被喊回去。方雪晴不由得心里微微一沉,緊 緊抓住欄桿,擔心地喊道:「什么事?小旭?」 石小凱用力擺手:「不是不是,你弟好好的呢。具體什么事我也不知道?!?/br> 「那我就下來?!故P是從來不會騙自己的,他說沒事,弟弟肯定沒事。 方雪晴放下心來,答應一聲,轉回頭就看到曹老師正在門邊看著自己,笑道: 「誰找你啊?!?/br> 方雪晴不好意思地回答道:「理科三班的石小凱。說我家有事叫我回去。」 「哦,是那個大高個,聽說挺調皮的男生吧。我們一起下去?!共芾蠋熜Σ[ 瞇地看著方雪晴取下剛剛打好底稿的盛世雪景圖,小心地卷起來扎好,繼續(xù)道: 「你的筆和顏料盒就不用洗了。高逸翔,你洗的時候幫她一起洗一下,明天帶給 她。畫和畫板也放在這吧,老師明天拿到教室去給你?!?/br> 洗畫具確實比較費時,這樣安排就方便不少。于是方雪晴轉眼詢問地看向高 逸翔,這本來以為石小凱突然出現(xiàn)而沒辦法再和方雪晴一起吃飯,所以看到石小 凱后滿臉失望的孩子現(xiàn)在聽到能幫方雪晴做點事,并且明天還畫具的時候又有接 觸的機會,便又高興了起來,連連答應道「好啊好啊」,像是撿到了錢一樣。 &x2193;&x8BB0;&x4F4F;&x53D1;&x5E03;&x9875;&x2193; &xFF48;&xFF54;&xFF54;&xFF50;&xFF53;&xFF1A;&xFF0F;&xFF0F;&xFF14;&xFF57;&xFF14;&xFF57;&xFF14;&xFF57;&xFF0E;&xFF43;&xFF4F;&xFF4D; 方雪晴向他道了謝,跟著曹老師一起走向門口,兩人一前一后地聊著她剛剛 打好的線稿下樓。正在門口張望的石小凱看到曹老師,唰地站得筆直。曹老師卻 看著他扶著的電動車,和藹地笑道:「雪還沒化呢,路滑。你可騎慢點,你自己 摔了我不管,可不許把我們方雪晴摔了啊?!?/br> 石小凱看了方雪晴一眼,嘿嘿笑著點頭不已。曹老師便跨上他自己那輛靠在 門外樹下的,半新不舊的自行車,對方雪晴笑道:「你去吧,畫畫不用急,暑假 才評選,有整整一個學期給你們慢慢畫?!?/br> 「謝謝曹老師。」方雪晴答應著,和石小凱一起看曹老師騎車先走了,然后 才轉身看著石小凱,清澈的眸子裝滿疑惑,問道:「小凱哥,我家有什么事啊? ——你可別找借口想拉我去玩,我要畫畫的?!?/br> 石小凱趕緊擺手:「不是不是,你從小到大參加那么多次畫畫比賽,我哪次 sao擾過你嘛。我也真不知道是什么事,是你堂嬸找到我家里,說你mama叫我?guī)兔?/br> 叫你回去的。」 「?。克??她能有什么事?」自己家和這唯一的堂叔家走動并不頻繁,讓方 雪晴越發(fā)狐疑。但石小凱笑道:「她抱著你小堂妹,急匆匆的和我說了就走了, 我也沒來得及問。我從你家門口過的時候,倒是看到她帶著你弟在玩。有什么事 回去就知道了唄?!拐f著便跨上電動車,回身拍了拍后座。 方雪晴便不再多想,側身坐上電動車,抬頭看到高逸翔正從欄桿邊探出半個 頭,看著自己和石小凱。 但石小凱卻沒有在意,而是喊一聲:「小雪,坐好啊?!挂姺窖┣鐩]反應, 便不管不顧地回頭拉起方雪晴的一只手抱住他自己的腰,然后就發(fā)動了電動車。 方雪晴卻看著高逸翔點了點頭?,F(xiàn)在他應該明白了。為了打消他最后的僥幸 心理,她故意比平時更親熱地抱著石小凱的腰,斜靠著石小凱的背,直到電動車 離開校門。 現(xiàn)在還是開學后的個星期天,而且還算是年下,所以校門外冷冷清清的 沒看到幾個人。平日里熙熙攘攘的那些小吃攤也只開著三兩家,而且都是門可羅 雀。路上的雪倒是都化了,半干半濕的路況相當不錯,也沒什么車來車往,但石 小凱仍然開得很慢。這家伙莽撞歸莽撞,自己獨自騎車時三天兩頭的磕磕碰碰, 但從來也沒有讓方雪晴摔過一跤。兩人安靜地在滔滔江水和連綿青山之間穿行, 不久之后轉過一個彎,熟悉的校園已經(jīng)消失在身后,前方的山腳下卻出現(xiàn)了一片 新鋪起的廣場,廣場邊緣佇立著一組嶄新而氣派的辦公樓。 這里是剛完工的新區(qū)政府,但還沒有正式投入使用。方雪晴看著它從一片荒 地變成了城市的一部分,每次經(jīng)過這里的時候都會有些小小的自豪。因為鋪設這 片廣場,以及大樓建筑中使用的石料,都是來自于爸爸工作的那間采石場。 廣場上那一整片水一般的青色的石板,巍峨的大樓外墻貼著的灰色的石片, 都是爸爸從山中一塊一塊地挖出來的。他是最優(yōu)秀的采石工。前兩天雪還沒停的 時候,采石場老板就登門拜年,請爸爸一放晴就去上工。他的聲音還言猶在耳: 「老方,下了這么久的雪,好多單子都交不上了,一開年馬上好多工地都要趕工 程進度,說不得,要辛苦你一段時間了。」 建設這個盛世不止需要資本家和官員,不止需要大學教授和科學家,還需要 自己爸爸這樣的勞動者。方雪晴不自覺地微笑起來,她一直為自己爸爸而自豪, 父女之間的關系也一直好得不得了。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大姑娘了,但她還是經(jīng)常和 爸爸撒嬌。在爸爸面前,她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小丫頭。 新區(qū)政府慢慢消失在身后。過了這里,前方就是規(guī)劃中的一片高新區(qū)。但現(xiàn) 在還只是一片荒地,還保持著自然的面貌。電動車在青山和大江間繼續(xù)前行,路 邊的楊樹還沒有長出新葉,但斑斑白雪間露出的土地已經(jīng)泛起隱隱綠意。接著路 邊出現(xiàn)了成片的魚塘,另一邊則是大片大片的菜地。三三兩兩的菜農(nóng)整理著雪災 中損壞的塑料薄膜,翻覆之間如同舞動著明亮的陽光。離開公路插上一條岔路, 又繞過一串小山,視線被阻擋了片刻。當前方再次豁然開朗的時候,一座依山傍 水的小村就披著星星點點的雪,在正午的陽光下閃耀出來。 這就是方雪晴家所在的村子。雖然并不像那種旅游景點一般美得如同仙境般 不真實,但背靠連綿青山,面對滾滾大江,風景秀麗中又帶著一種磅礴之氣,據(jù) 老人們說風水也很好。千百年來,方雪晴和石小凱的祖祖輩輩們就在這里生生不 息,薪火相傳。村口的那棵又在抽條的老桑樹就見證過不知道多少代人的歲月, 如今已經(jīng)被政府部門掛上了保護古木的銘牌。 而不久之后,又將是每年一度的吃桑葚的季節(jié)了。 方雪晴注視著老桑樹枝頭那點點嫩綠,嘴里隱約泛起熟悉的酸甜。每年她都 能吃到最好的桑葚,一開始是爸爸給她摘,到了石小凱那家伙學會爬樹之后便搶 到了這份工作。這家伙每次都摘得太多,怎么都吃不完。老桑樹是那么慷慨,每 年那幾天,就連村里的狗兒們的嘴巴也都會變成紫色的。 剛想到狗兒們,一條大黃狗就正好從村口跑了出來。它已經(jīng)老了,但腳步仍 然輕快,看到方雪晴之后馬上跟著電動車跑了起來。方雪晴不由得笑了起來: 「大黃,今天沒有帶東西給你吃哦。」大黃聽了,便停住腳步,咧開嘴對方雪晴 笑了笑,然后轉身鉆進一從根上還積著雪的枯草中去了。 大黃的身影消失之后,電動車也進了村口中。兩排整整齊齊的三層小樓夾著 一條前兩年才剛修好的水泥路,每家的樓都是一模一樣的高度。因為沒人愿意被 鄰居壓一頭,所以在幾次糾紛甚至流血事件之后,村里就形成了不成文的規(guī)矩, 最高只能蓋這么高。所以有些條件好或者愛面子的人家就只能從裝修上下功夫。 所以,雖然高度一樣,但每一棟小樓的風格都是各不相同,千奇百怪。這一 棟建成歐式城堡,那一棟就修出斗角飛檐。左一家的女兒發(fā)了財,就貼了玻璃幕 墻,右一家的兒子當了官,就砌了大理石墻面。只是在如今學了美術的方雪晴看 來都有些不倫不類,比如那一家拜占庭式的門窗卻配著阿拉伯式的屋頂,了解歷 史的人看到了肯定會瞠目結舌。每家門前都有一樣大的院子,有的種花,有的栽 樹,有的牽著葡萄架,架子上爬的卻是絲瓜或者扁豆。每一家唯一的相同點,大 概只有院墻上那紅漆刷著的醒目的拆字。 而這個字在方雪晴家的院墻上紅得格外刺目。她家經(jīng)濟條件并不是很好,爸 爸是采石工,直到近些年國家到處大興土木,收入才高了一些。mama沒有正式工 作,而且要花費很大的精力去照顧弟弟,所以只能踩著三輪車走街串巷地賣賣水 果,補貼補貼家里日用。加上弟弟在特殊康復學校的開銷很大,家里直到三年前 才蓋起新房,幾乎是村里最晚的。 所以方雪晴家里的院墻還很新。再加上材料是一水的青石,雖然都是父親在 采石場中收集的邊角料,但父親和石頭打了一輩子交道,自然安排得法,手藝精 湛,讓這道院墻看起來如同一泓秋水般明凈悠然。 如今這美麗的青色水面卻被生硬地杵進兩團血紅,無論學沒學過美術,看到 的人視覺上恐怕都會感到本能的不適。直到石小凱在她家門口停下電動車,她還 厭惡地盯了那個字一眼,然后才收回目光,跳下電動車笑道:「小凱哥,我爸媽 今天不在家,你自己家有好吃的,我就不留你吃飯了???」 石小凱跨坐在電動車上笑道:「什么吃不吃的。就是要陪客是真的。我那個 三叔今天又要來喝酒。剛才我出去的時候我爸就叮囑我快點回去陪。」 方雪晴粲然一笑:「武裝部那個三叔?你是該陪。不過你可別喝酒,你還上 學呢——好吧最多三杯哦?!?/br> 「知道,我自己又不愛喝。這不是過年里陪客嘛?!故P笑著壓低聲音: 「要是你沒什么事,也不去學校了吧?等下吃完飯我們……」 方雪晴撅起嘴巴故作不耐煩:「好啦好啦,等下再說唄,快回去啦,不然大 伯等的急,生氣了又要揍你?!?/br> 「我上高中他就沒揍我了?!故P嘿嘿一笑,電動車便突然如同離弦之箭 一般竄出去了。 方雪晴目送著他走遠,才轉身推開了自家的院門。一進門就看到mama的三輪 車正隨意停在門邊,車斗內(nèi)的桔子和菠蘿胡亂堆著,一大堆菠蘿皮上甚至還丟著 一個沒有削完的菠蘿。她印象中從來沒見過mama這么亂,心內(nèi)生出莫名的疑慮, 但此時聽到一個小男孩「啊,啊」的喊叫聲從屋內(nèi)傳來,她便沒有多想,趕快穿 過院子推門進屋。 陳設簡單的堂屋內(nèi)還到處都散落著過年時喜慶的紅色和金色,堂屋正中的餐 桌上擺著簡單的兩三樣飯菜。桌邊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少婦正弓著腰,探出上半 身,一只手抱著一名半歲左右的女嬰,另一只手抓住一名十余歲的,正在掙扎著 想從飯桌邊逃走的男孩,同時焦躁地喊道:「別跑,別跑,吃飯啊。不能吃那些 零食了——哎你別跑啊……」 男孩膚色白凈,眉目清秀,和方雪晴有些相像。雖然才十余歲,但身高隱約 有直追方雪晴的勢頭,似乎是一個很讓人喜歡的男孩,——如果不仔細看他眼睛 的話。 但次看清他眼神的人往往都會被嚇一跳。倒不是說這孩子有什么兇狠殘 忍的眼神,而是因為那雙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里卻像是什么都沒有。 沒有眼神,沒有感情,沒有靈魂。再配上他那毫無意義的,單調呆板的「啊 啊」的喊叫聲,馬上就能得出一個結論: 這孩子腦子有問題,或者說智力有缺陷。 絕大部分人都會對這樣的孩子敬而遠之,但方雪晴當然不會。她快步走了過 去,溫柔地微笑道:「小旭,怎么又不乖了。吃飯的時候不能吃零食哦。乖,來 吃飯。」說著已經(jīng)把飯碗擺在小男孩面前,又拿著勺子微笑著遞了過去。 男孩停止了喊叫和掙扎,安靜了下來,用空洞的眼睛看了方雪晴片刻,在得 到方雪晴溫柔卻堅決的眼神作為回答之后,終于乖乖地接過勺子,垂下頭吃起飯 來。 這時候他看起來倒和正常孩子沒什么區(qū)別。方雪晴注視著他輕輕嘆息一聲, 然后轉向那位少婦。對方卻先開了口,看向男孩有些勉強地笑道:「會自己吃飯 了就好,這么看肯定能治好呢?!?/br> 「是啊。」方雪晴高興地笑道:「還會自己上廁所,洗臉刷牙……洗澡要幫 忙,不過知道怕水,怕火,怕電,其實已經(jīng)很省心了。還學會了寫幾個字呢。連 他自己名字都會寫了,方旭升這三個字還蠻難寫的。要是堅持在康復學校上學, 以后正常生活肯定是沒問題的?!闺m然說起來很開心,但她還是注意到了堂嬸的 心不在焉和掩飾不住的慌亂憂慮,終于忍不住問道:「嬸,是你叫小凱哥叫我回 來的吧?是什么事呢?」 少婦看著她,張了張嘴,先是苦笑了一下,然后又嘆息一聲,像是不敢和方 雪晴對視一般,看著埋頭吃飯的男孩片刻,才吞吞吐吐地小聲道:「小雪,你聽 著別著急。???先定下心,不要慌……」 這么說當然只會讓方雪晴愈發(fā)懷疑憂慮,但她沒有催促,而是靜靜地看著堂 嬸。堂嬸飛快地看了她一眼,才垂下眼簾,艱難地說道:「小雪,你爸他那個采 石場,不是開山里的石頭嘛……前些天連日里下大雪嘛,積雪很多,這幾天回暖 了,白天雪化了,雪水滲進以前炸開,挖松的石頭縫里,晚上又結冰……幾天下 來,石頭縫都撐松了好多。然后你爸今天上工的時候,放炮,沒想到一面山都嘩 啦一下子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