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醒醒!你怎么搞的?”章弘用力推了對方一把,周睿寧動了一下,渾身軟綿綿的,皺著眉頭翻過身來,臉色很差。 “……章弘?你回來了?” “怎么這么燙?發(fā)燒了?”章弘手在對方額頭上摸索著,燙人的溫度讓他心里一驚。 周睿寧瞇著眼睛,無意識地蹭著他的手掌,竟然笑起來喃喃道:“好涼快……” “快起來?!闭潞敕鲋麖纳嘲l(fā)上拉起來,慌手慌腳地幫他套好衣服,火急火燎地要往醫(yī)院趕。 “……去哪?”周睿寧迷迷糊糊地被他拉起來,眼睛都睜不開。 “你發(fā)燒了,咱們?nèi)タ瘁t(yī)生?!闭潞胍娝浘d綿的連路都走不好,便拿了鞋幫他穿上。 周睿寧立刻排斥地縮回腳:“我不想去,我要在家……” 章弘懶得和他瞎扯,抓著周睿寧的腳踝把鞋穿好,直接扛起對方就下樓。后者被抬起來時“啊”了一聲,可能也沒什么力氣反抗,便癱在章弘的肩上。 “昨晚做什么了,怎么燒得那么厲害?!闭潞脒呴_車邊問。 周睿寧躺在后座上,不清不楚地自言自語著,說出來的話沒有一句章弘聽得懂。他好像在說一些不著調(diào)的東西,期間還匪夷所思地喊了幾句“mama”、“教練”,到后來又說了好幾次“章弘”。 已經(jīng)是胡言亂語了。 醫(yī)院里的燈亮得刺眼,窗簾拉上后更是有種壓抑感,即使是白天都讓章弘有種深陷黑夜的錯覺。 “燒得不輕啊,差一點就上四十了,昨晚是不是淋雨了???” 章弘想起昨晚的確下了雨,“我……不知道,昨晚我不在家?!?/br> “你是他哥吧?你弟弟也太不會照顧自己了,又不是小孩,”醫(yī)生邊給周睿寧吊瓶邊道:“這萬一燒傻了怎么辦?” 章弘一愣,低聲道:“他……他的智商本來就有些問題,受過刺激后就這樣?!?/br> 醫(yī)生嚇了一跳,連聲說著抱歉:“那你有沒有帶他去看精神科?。课覀冡t(yī)院的方大夫是這方面的專家,我推薦你找他?!?/br> “嗯,我前幾天剛找過,今天就想順便帶他來做療程?!?/br> 輸液瓶里面的氣泡咕嚕嚕的冒,那些液體沿著管子直輸?shù)街茴幖毷莸氖直忱?,章弘坐在對方身旁看著,心里一片空白,好像漂浮在海洋上的樹葉,一時找不到方向。 他伸手摸了摸周睿寧的額頭,感覺燒退下去后才松了口氣。 “……周睿寧,萬一你變得更傻了,連我都不記得了怎么辦?!?/br> 如果到那種地步,他說不定真的會絕望。 “……呃……” 床上的男人突然悶哼一聲,雙手不安分地晃動起來,似乎是想甩掉手臂上的輸液管。 “別動,?!瓌e動!”章弘立刻按住他。 對方睜開眼睛,看見他后愣了幾秒,然后笑道:“章弘,斗牛會聽口令了……” “我知道,別說了,嗓子都啞了?!闭潞肽罅四髮Ψ降氖直郏骸白蛲砟愕降赘墒裁戳??” 周睿寧眨著眼想了一會兒,道:“斗牛跑出去了……我去找它,在樓下面找了好久。” “它怎么跑出去了?” “我開門去買吃的……它就出去了,我回來后才發(fā)現(xiàn)……它不在家。” “你去找它沒拿雨傘嗎?” “……忘了?!?/br> 章弘摸摸他的腦袋:“那只該死的破狗,回去就把它賣了。” “不賣。”周睿寧馬上道:“不要賣它?!?/br> “那賣你好不好?”章弘開玩笑道:“總是出狀況給我找麻煩,剛才嚇得我都出了一身冷汗,不賣你賣誰?” 對方垂下眼睛不說話了,章弘立即轉(zhuǎn)口道:“笨蛋,說著玩的。” “別賣狗,”周睿寧說著,抓住他的手小聲道:“我不會給你找麻煩的。” “知道啦,都說了是逗你玩呢?!闭潞霚惿锨坝H了親對方,他見周睿寧臉依舊很白,嘴唇幾乎沒什么顏色,便道:“是不是又沒吃東西?我去樓下給你買點吧?” 周睿寧搖頭:“不想吃?!?/br> “你以為輸個液能飽???”章弘彈了彈輸液管笑道:“不吃你就會沒力氣,等會兒連路都走不了?!?/br> 他見周睿寧還是不想吃,便道: “對了,等會兒咱們?nèi)シ结t(yī)生那里吧,今天要給你做第一療程呢?!?/br> “什么?” “給你治病,方醫(yī)生記得吧?上次你見過的那個禿頂?shù)拇笫?,四十多歲像個老頭似的那個?!闭潞胄稳莸溃骸斑€有那個蘑菇頭護士,見人就笑,兩顆牙跟松鼠似的。” 方醫(yī)生見到章弘后就豎起了眉毛,先叫護士帶周睿寧進隔壁間后便理直氣壯道:“不是說昨天的嗎?怎么現(xiàn)在才過來?要是周末的話可能都排不上號了知道嗎?” “抱歉抱歉,昨天有點事耽擱了?!闭潞虢忉尩溃睦锇祰@這醫(yī)生果然嚴(yán)謹(jǐn)較真,周睿寧交給他應(yīng)該沒錯了。 “最近病人情緒有什么波動嗎?” “沒有,我和他交流挺多的。” “行,第一階段先進行心理疏導(dǎo),盡量跟他說一些以前的事?!狈结t(yī)生嘆了口氣:“他這種情況本來就罕見,治療起來也沒有先例,我只能說盡力用自己的經(jīng)驗。” 章弘點點頭:“對了,我還有個問題,會不會有這種情況,”他語氣有點糾結(jié),帶了某種渴望和期盼:“就是說,他可能突然看到了什么,或者突然受了某種刺激,就會恢復(fù)了呢?” 方醫(yī)生連忙擺擺手:“千萬別這樣想,太危險了,人腦這種東西業(yè)界研究了很久都沒搞明白,有些現(xiàn)象我們也不能預(yù)測,像有些刺激性的療程我也不敢給病人做……不行,太危險了。” 對方嚴(yán)肅的表情讓章弘沉默了,干笑地?fù)u搖頭道:“我也就只是想想?!?/br> 這種希望太渺茫了,即便是自認(rèn)為運氣一直不錯的章弘,也不敢妄加猜測。 “他以前是跆拳道教練對吧?你可以帶他做做這個,是有助于他恢復(fù)的,多做點以前他覺得開心的事,”方醫(yī)生道:“如果有時間的話多陪陪病人,注意觀察他的情緒。如果沒有空的話,建議你送來醫(yī)院療養(yǎng)。” “可他很抗拒醫(yī)院。” “我知道,那也得克服啊,慢慢來,讓他接觸點生人,總不能老賴著你吧。” 章弘語塞,心里卻下意識地反問,為什么不能?但只持續(xù)了一秒,又很快被理智推翻——他真是傻了,那樣怎么可能真正恢復(fù)得了。 他也想念以前的周睿寧——即使有時會不茍言笑,一張臉面癱得厲害,但只要自己說起有趣的事一定會露出笑容,還會和他一起呆在沙發(fā)上看一整天的電視、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也毫不枯燥,訓(xùn)練時也總會有無限的默契。 好像兩人呆多久,都不會膩。 “章弘,我們現(xiàn)在回去了嗎?” “來,先吃點這個,”章弘拿著醫(yī)院里碗裝的粥,用勺子舀了一口:“你都多久沒吃東西了,趕緊吃了?!?/br> 周睿寧張口,乖乖地任由他一口一口喂。 “誒,方醫(yī)生和護士都挺好的吧?” “護士她話好多?!?/br> 章弘笑出來:“廢話,人家要問你問題,當(dāng)然話多了,我是問你覺得他們好嗎?” 周睿寧消化了好一會兒:“不知道?!?/br> “如果有時我要出差,可能很久才回來,你能不能住在他們這里?”章弘小心地問:“把斗牛也帶過來,可以陪你。” “……我想跟你一起?!?/br> “我知道,”章弘幫把碗放好,在對方臉上親了親:“可我有時候不在,比如我現(xiàn)在就要出去一趟,怕你太無聊了沒人說話,所以可不可以到這里住著?” 見周睿寧不回答,他又趕緊補充道:“就你一個人的房間,沒有其他人,就方醫(yī)生和那個護士,還有狗陪你,我回來就馬上接你,可不可以?” 周睿寧望了他很久,望得章弘心都開始慌了,才突然“嗯”了一聲,答應(yīng)了。 章弘心里一塊石頭落地,摟過對方,拍著那柔軟的頭發(fā)。而周睿寧側(cè)了側(cè)臉,輕輕靠在他肩膀上,又小聲道:“可我想跟你一起……” 他這句話像極了垂死中的抗議,微弱而無效。 章弘心口發(fā)酸,摟過他按著頸部撫摸,半晌也沒說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