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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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文是晚上七點多鐘下火車的,他提的行李不多,賀揚又給他訂的是臥鋪票,算不上多辛苦,臉色蒼白都是因為沒有怎么進(jìn)食的緣故。他跟著人潮往外走,到出口站的時候就看到等在那里的王濤,心里頓時一緊。 王濤穿著厚厚的棉襖,臉上的皮膚大概因為處于長期日曬的關(guān)系,顯得又黑又暗沉,被冷風(fēng)吹的還起了一些死皮,整個人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了近十歲。他的眼神在王明文身上掃了一圈,著重的去注視著他的臉,看了片刻后才伸出手,將他的行李接了過去,“回家吧。” 王明文怔了一下,想伸手去拿回行李,“爸爸,我自己來……”王濤卻躲了過去,提著行李先大步往前走了。兩個人上了回縣城的班車,因為是春節(jié)的關(guān)系,車上人多,都超載了,沒有座位的人就用簡易的小板凳放在過道中間坐著。父子兩只分到了一個座位,王明文要讓給父親,王濤卻把他往座位上一推,淡聲道:“你坐吧,別把你的好衣服弄臟了。”自己去找了一個小板凳,遠(yuǎn)遠(yuǎn)的坐到后面去了。 王明文臉色訕訕的,低著頭坐好了,他旁邊坐了一對母女,小女孩窩在mama的懷里,正好奇的睜著黑亮的雙眼看著王明文。王明文看到她,喉嚨一澀,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 口袋里的手機在震動,王明文掏出來,看到是賀揚的來電,連忙轉(zhuǎn)換了一下心情,接通了電話。他回話的聲音很小,低的生怕會打擾到旁人,簡單的結(jié)束了通話后,王明文往后朝父親的方向看了看,恰好對上王濤看過來的眼神,心里又是一緊。 他早已預(yù)料好了回來后會承受怎樣的狂風(fēng)暴雨,但真到了這一天,他心里還是格外難受,并且夾雜著一點忐忑。 山路彎曲,還沒走到一半,班車?yán)镩_始有人因為暈車吐了。王明文也暈車,胃里翻江倒海一般讓他難受到不行,忍了一會,到底沒忍住吐了出來,幸好車上都準(zhǔn)備了塑料袋,不至于吐在車上。 折騰著到了目的地,王明文下了車后就蹲在了路邊,緩了好一會兒才站了起來,臉色比先前更白了些。王濤一手拖著行李箱,另一只手來攙他,道:“總這么暈車,以后別出去了?!?/br> 王明文看著他,抿了抿嘴唇,沒有接話。 又坐了一趟公交車才到了村門口,農(nóng)村的夜晚黑的厲害,王濤帶了手電筒,不算明亮的光線照亮了道路。路還是泥土地,不好走,王濤一邊走一邊抱怨,“不曉得什么時候才開始修路,別的村子都在修了,怎么我們這里還不修,走都不好走?!?/br> 王明文不答話,父子兩走了十幾分鐘才到達(dá)熟悉的院落門口。村子里別的地方還算有燈光,只有這一小片區(qū)域是徹底黑暗的,又安靜,冷風(fēng)一吹,給人一種無限寂寥的感覺。王濤掏出鑰匙開了院門,父子兩走進(jìn)屋子里,王明文摸黑找到開關(guān),屋子里才算有了亮度。 時間已經(jīng)很晚了,王濤也沒再費心做其他的,只是下了兩碗面。他的手藝不好,家里面又沒有準(zhǔn)備其他的調(diào)料,除了鹽就只有一點醬油,面條難吃的難以下咽,但他還是呼哧呼哧的吃完了,只有王明文沒有胃口,勉強喝了兩口“湯”,就沒有再動筷子。王濤吃完自己的份,抬起眼來看著他那碗幾乎沒動過的面條,語氣中帶點不悅,“怎么?嫌你老子做的東西不好吃?是在外面被人養(yǎng)嬌氣了?” 王明文低著頭,“我沒有,只是暈車沒胃口?!?/br> 王濤哼哼了兩聲,將他的碗直接端了過去,又呼哧呼哧的將那碗面條吃干凈了,用袖子抹了抹嘴,才道:“說吧,你跟賀揚怎么回事?”王明文不敢回答,低著頭沉默以對,王濤不滿道:“王明文,你別拿這副態(tài)度來對你老子,雖然我管你的時候少,但是你也不能做出這種事?!彼曇魸u漸的大了,又站了起來,來回走動著,“我就不該圖省錢省事不帶你去做手術(shù),要是我知道你會做出這樣的事,那時候我砸鍋賣鐵也要帶你去一趟醫(yī)院,也好過你這么、這么不知廉恥!” 王明文聽到后面這四個字,倏地抬起頭,眼睛都睜大了,“爸爸,我沒有不知廉恥?!?/br> 王濤冷笑道:“你還想否認(rèn)?你跟一個男的談戀愛,跟一個男的……上床,不是不知廉恥是什么?王明文,你雖然多長了個東西,但你不是女的你知不知道?你是個男的!是個帶把的男的!以后要娶老婆生孩子的,你自己不清楚嗎?” 王明文臉色泛白,在昏黃的燈光的照射下,白的簡直跟他身上穿的羽絨服的顏色一般了,他嘴唇也在抖動著,卻說不出話來,眼眶里已經(jīng)泛著濕意了。王明文一直覺得面對陳如雪,聽到她說那些意有所指的話的時候是最難受的,卻沒想到,親生父親這樣憤怒的指責(zé)才是最讓他難受痛苦的。 王濤越說越憤怒,“我因為沒讓你去念高三,沒讓你去讀大學(xué)的事,對你都愧疚到不行,債一還清,你說想去別的城市,好,爸爸讓你去,你的工資不高也沒關(guān)系,好歹學(xué)了一門手藝,結(jié)果你在做什么?跟一個男的住在一起,吃別人的用別人的穿別人的,你這樣跟被那些包養(yǎng)了的女人有什么區(qū)別?我還總以為是兒子有出息了,誰知道……” 王明文忍耐不下去,小聲解釋,“我沒有被包養(yǎng),阿揚對我很好,但我們是正當(dāng)?shù)膽賽坳P(guān)系。” “戀愛關(guān)系?”王濤氣極反笑,“也只有你這么覺得了,人家家里是這么覺得的嗎?陳如雪找到我,話里話外都在說你在倒貼他們家的兒子,說你想飛上枝頭當(dāng)鳳凰,說你蹭了他們家多少好處,還想跟著出國定居。王明文,你真的想出國?連爸爸跟你jiejie你都不要了?” 王明文喉嚨一啞,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他搖了搖頭,“我沒有……我沒有不要你跟我姐,我……” 王濤聽他說不下去,憤怒的盯著他,“沒有?出了國還怎么回來?是一年回來一次?還是幾年回來一次?而且你出國過得了嗎?你連外國話都不會說。我告訴你,你這次回來就哪里也別去了,好好的待在家里,過了年咱們就開始建房子,蓋好房子后就給你找個媳婦結(jié)婚,以后你就在家里過,也不用cao心怎么賺錢,你不是有做蛋糕的手藝嗎?咱們在鎮(zhèn)上開一家店,也足夠生活了?!?/br> 王明文聽到他的話愣了愣,好一會兒后才反應(yīng)過來,“建房子?開店?爸爸,咱們哪里來的錢?” 王濤臉色變了變,語氣緩和了一些,“這些你都不用管,你慢慢跟賀揚斷了就行?!?/br> 王明文連忙站了起來,定定的看著他,“爸爸,你告訴我,到底哪里來的錢?”以父親的收入,絕對不可能支撐這么多的花銷,王明文想到一個可能性,心里一緊,伸手去抓他的手臂,“是不是陳阿姨……” 王濤盯著他,漸漸理直氣壯起來,“她說要做相應(yīng)的補償,為什么不要?” 王明文幾乎要崩潰了,“怎么能收這種錢?爸爸,錢在哪里?我拿去還給陳阿姨,不能要的?!?/br> 王濤似乎隱忍了片刻,才道:“反正她都這樣說你了,為什么不坐實了?她兒子有大好前途,咱們過咱們的小日子,她放心,我也安心。”他看著兒子近乎崩潰的情緒,到底有些不忍,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坐了一天的車,你肯定累了,去睡覺吧,我?guī)湍惆汛捕间伜昧?。后天你jiejie就回來了,明天咱們父子兩搞一下衛(wèi)生,置辦一下年貨,好好過一個年?!?/br> 王明文失魂落魄的晃了晃頭,小聲道:“不能收錢的?!?/br> 王濤道:“錢我已經(jīng)拿去訂了鋼筋水泥了,你別想了,至于賀揚那里,你有分寸,陳如雪是不可能讓你們在一起的,你要是真喜歡那小子,你就主動跟人斷了,別影響別人的前程?!?/br> 父親的最后一句話像是錘子一樣敲擊著王明文的內(nèi)心,讓他既怔忡又茫然。他對賀揚的隱瞞也確實是因為這個原因,賀揚若能去留學(xué),他的前程必然光輝燦爛,而自己跟著他,就只是會影響他嗎? 躺在冰冷的被窩里,王明文渾身都在顫抖,眼淚失控的不停冒出來。從陳如雪來找他之后,他很少哭的這么厲害,這次還是第一次這么無所顧忌的哭泣,淚水像泉涌一般,瞬間就爬滿了他的臉頰,滑落在枕頭上,弄濕了枕巾。但無論他的眼睛哭的如同核桃般腫脹,事情還是不會有轉(zhuǎn)機。 王明文缺失不顧一切的勇氣,他的顧慮太多,他不能完全拋棄父親、jiejie,而在他的內(nèi)心最深處,最害怕的其實是賀揚。 如同陳如雪點出來的事實一樣,他清楚明白自己無用透了,如果跟著賀揚出國,只能成為他的附庸,像是藤蔓一般靠纏著賀揚這棵大樹生存。而一旦這棵大樹不愿意為他遮風(fēng)擋雨,不愿意保護(hù)他之后,他又該何去何從? 也許一開始他就錯了,他是雜草藤蔓,不應(yīng)該奢望著跟參天大樹比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