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街的卦攤出了那么一檔子事情，在院子里又被謝琮抱著流了幾滴眼淚，林靜罕有的顯出了些不知所措的逃避心態(tài)，居然連著五六天都沒有出攤，像個被嚇到了的傻蝸?？s回了殼子里，等到第七日上才終于小心地探出觸角張望。

    然后發(fā)現(xiàn)他的小卦攤沒有了。

    倒不是說沒地方擺攤算卦了，而是這卦攤直接被謝琮給搬遷到了室內(nèi)，拆了回春堂臨街方向的兩扇窗子和墻，用屏風(fēng)單獨圍出來一個小小的空間，平日里林靜坐在這個小格子間里面算一卦，風(fēng)吹不著雨淋不到，比原來倒是方便舒適了好多，而且來算卦的居然奉上的卦資也比從前高多了。

    “林道長是有真修為的仙長，從前我等有眼無珠，還請仙長莫怪罪?！敝罢衼砘旎祠[事的張三少爺?shù)睦系K于守到了林靜重新出攤，幾乎是跟頭把式地沖過來好一通作揖告饒，又奉上了整整一封銀子足有百兩當(dāng)做賠禮，只求仙長能收回神通法術(shù)，解了小兒半夜驚悸的癥狀。那張三少爺能找到混混來鬧事，張老爺自然也能找到對方，據(jù)說那打頭的混混回家之后連著上吐下瀉發(fā)燒三天，和自己兒子一樣換上了驚悸之癥，嚇得不敢有半點含糊就地從良天天做好事，哪里還敢再得罪這位道士，可不就吧兒吧兒地過來賠禮送錢了么。

    要說這張三少爺和林靜之間的“恩怨”，根子其實還是在文家小姐文嫣兒的婚事上。文小姐固然與意中人早就兩情相悅，可卻止不住別有用心的人在里面橫插一腳，張三少爺早就對文小姐覬覦多時，誰知文小姐的心上人得了林靜的一卦之后突然開竅，回去就開始下了帖子準(zhǔn)備求親，算是徹底斷了張三少爺?shù)哪钕搿Ｄ菑埲贍斈X筋思路也是清奇，居然因此就恨到了林靜頭上，覷著對方是個孤身帶著孩子的坤澤，便折騰出了這么個簡單又惡毒的敗壞對方名聲潑臟水的鬧劇來。

    張三少爺?shù)牟“Y自然不是林靜動的手腳，但是林靜稍作思考心里卻多少想到了什么，趁著那教子無方的張家老爺頻頻頓首間隙，假作無意似的瞥了回春堂一眼，他現(xiàn)在做得這個位置只要一扭頭就能看到回春堂室內(nèi)的情形，于是便正好與一雙淺波盈盈的鳳眼對了個正著。謝琮偷窺林靜被對方抓包也不感覺有什么尷尬，還一副挺自豪的樣子，索性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光明正大地盯著人家看了起來，直看得林靜恍若芒刺在背，耳垂兒都紅了，這才心滿意足地轉(zhuǎn)身溜溜達達回去繼續(xù)給人瞧病了。

    如此這么一打岔，前些天的那點尷尬居然就消磨光了大半，林靜心里也有了底，便分出點精神應(yīng)付著張家老爺子的訴苦，最后終于表示，他可以調(diào)配道家丹藥解救張三少爺，只是這丹藥里面有兩味藥很是珍貴，卻就要張老爺自己想辦法了。那邊張老爺捧著丹方千恩萬謝地轉(zhuǎn)身就進了回春堂表示要抓那兩味藥，謝琮一看方子，正是他從前聊天時偶爾提及到的被愚夫愚婦們穿得神乎其神、實則沒什么卵用的藥材，自然明白了林靜的用意，立刻唱念俱佳地表示難辦，配合林靜演了一場，又從張家老爺手中摳出了七八十兩雪花銀。最后“好不容易”煉制出了能救命的丹丸——實則就是甘草石蜜之類平和溫補的藥材，只要謝琮停了手不再在張三少爺?shù)娘嬍忱镒鍪帜_，讓人不至于夜不能寐，病情康復(fù)也不過就是三五天的事情。

    時間不緊不慢地滑到了年底。

    平水鎮(zhèn)地處秦嶺之南，冬季潮濕陰冷，今年更是一進了臘月就斷斷續(xù)續(xù)下了一旬的雨。天氣不好，林靜卦攤的生意自然不怎么樣，干脆暫時也懶得出攤了，暫時沒了收入來源也沒看著怎么著急。似乎是被張三少爺那事兒給點醒了一般，林靜這下半年和謝琮配合默契“狼狽為jian”，很是從那么幾個心術(shù)不正的惡人手中得了點錢財，再加上原有的積蓄，現(xiàn)在手頭寬裕得很，按照本地的生活水準(zhǔn)，便是歇個一年半載也不打緊。

    反倒是謝琮作為回春堂的招牌，這幾天實在忙得很。氣溫降低，老人家的身體大多都不會像夏天那么舒坦；再加上冷雨下過之后，一夜之間路面上就是隱隱約約的一層薄冰，鎮(zhèn)子里面摔傷了腿的人著實不少，好多就都送到回春堂來了。

    謝琮也不是什么病都給治的，有些一看就是單純的摔傷扭傷，便直接打發(fā)給醫(yī)館里面已經(jīng)能夠打下手的學(xué)徒，只有真正摔壞了骨頭需要正骨拼接的，才親自上手，順帶讓學(xué)徒們圍觀一下。那慘遭圍觀的傷者雖然心中不愿，可是半條命在人家大夫手里攥著，又實在不敢說什么，否則萬一惹惱了人家故意把自己接成個瘸腿，實在太過得不償失。

    忙碌到了傍晚時分可算是安靜了下來，謝琮在銅盆里洗了幾遍雙手，只是上面草藥凝膏的氣息卻是去不掉，好在他早就習(xí)慣了，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好聞的。從抽屜里取出個巴掌大的用蚌殼制作而成的小盒子，里面盛滿了乳白色的預(yù)防凍瘡的膏藥，前陣子有附近的山民在山里面掏了一窩冬眠的大蛇來鎮(zhèn)子里面找銷路，酒樓飯館嫌棄蛇rou太老不愛收，收也給不上價錢，反而是謝琮見獵心喜，給了個不錯的價錢把蛇買下，宰殺之后取了蛇油全都做成了藥膏。

    他從小習(xí)慣了南邊濕冷的氣候倒是無妨，但是林靜若是在玄天觀長大，那算是正經(jīng)的北方人，驟然到了南邊過冬，若是不小心的話很容易生凍瘡，那又痛又癢的滋味實在難熬，自然是要提前防范才好。

    問了正在準(zhǔn)備晚飯的粗使婆子，得知林靜正帶著蕊兒在后院書房，謝琮便腳下不停地直接過去了。書房里生著炭火，便需要將窗戶欠著一條縫隙透氣，謝琮隔著窗子聽到林靜不疾不徐地輕聲讀著書，蕊兒則時不時便要咿咿呀呀幾聲，像是在應(yīng)和，不由得心中一蕩，似乎終于理解了自家那個據(jù)說曾經(jīng)滿江湖瘋跑的不省心的爹，為何在成親之后便很少離開自家那一畝三分地兒了。

    林靜聽到推門的聲音，立刻就停止了讀書，蕊兒聽不到動靜卻是不依，躺在小床上扁扁嘴巴就要鬧。謝琮趕緊走上幾步，一看林靜手里拿的書，竟然是自己前陣子翻出來做批注的一本藥經(jīng)，不由得失笑道：“蕊兒才多大，你就給她讀這個？”

    “我給她讀別的，這小祖宗也不愛聽啊！”林靜簡直心力憔悴，將手里的藥經(jīng)放回桌子上，咕咚咕咚就灌下了半盞茶水，顯然是讀書讀得有些口干舌燥了，“真不知道從哪里學(xué)的，我念詩經(jīng)念楚辭甚至念道藏她都要哭鼻子，偏生一聽到那些藥材名字就笑，我都要懷疑她是不是真的能聽懂了?！?/br>
    “說不準(zhǔn)，咱們?nèi)飪壕褪悄苈牰?？”謝琮心里樂得幾乎要冒出泡泡來，小心抱起蕊兒搖了搖，這小丫頭看到有新的目標(biāo)出現(xiàn)，直接上手抓住謝琮半束在腦后的發(fā)絲就要往嘴里送，謝琮也不惱，只是阻止了蕊兒吃頭發(fā)，同時笑著問道：“蕊兒長大之后跟著我學(xué)醫(yī)好不好呀？”

    “咿——呀！”蕊兒高高興興地出聲回應(yīng)。

    謝琮逗了蕊兒一陣，又把口袋里準(zhǔn)備好的凍瘡膏送給林靜，說明了用法與用量，看看外面天色正想著讓人一起吃個晚飯，若是老天保佑飯后下了雨能直接把人留下那就再好不過了?？上觳粡娜嗽?，沒等他張口就聽到門口傳來清晰的腳步聲和敲門聲，來者卻是白芷，手里拿著幾封信函沖著謝琮展示了一下，林靜知道這定然是青帝門的事務(wù)，為了避嫌便直接帶著蕊兒回家了。

    “說吧，有什么‘大事’？”林靜一走，謝琮的臉色就不算好看，清晰地寫著“有事啟奏無事快滾為何打擾我泡凝之”的不滿。

    白芷腿肚子一軟，心中對外面那幾個推著她來送消息的貨色好一通罵，趕緊干凈利落地“啟奏”說道：“門主來信了，是翠綠標(biāo)記?！?/br>
    謝琮一聽不由得皺眉，伸手說道：“把信給我?！?/br>
    青帝門傳遞信件之時按照緊急情況的不同會在信封上做五色標(biāo)記，分別為牙白、群青、翠綠、橙黃、朱紅，緊急程度依次上升，標(biāo)記所用的顏料里面摻雜了特殊的藥草汁液，味道與色彩都與市面常見顏料略有不同，也算是一種額外的防偽措施。青帝門門主，也就是謝琮的父親親自發(fā)信過來，用的是程度居中的翠綠標(biāo)記，就說明這并不是什么要人性命的緊急情況，但也說不上是閑聊家常的普通家信。

    謝琮拆了信封一看，卻是下意識地把身體坐正了，雙手捧著信紙細讀，白芷打眼一瞧，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便明白這寄信的雖然是門主，但是執(zhí)筆寫信的八成卻是門主夫人，也就是謝琮的母親，否則這位大爺絕不會用這么端莊的姿態(tài)來面對。正想著暫時沒自己的事兒了，準(zhǔn)備轉(zhuǎn)身開溜，誰知謝琮卻突然又開口問道：“先別急著跑路，之前交代你的事情打聽得怎么樣了？”

    “小師叔你交代我的事情多了去了，你問哪一件？”白芷忍不住小小翻了個白眼。

    “長老，還有赤炎宗?！敝x琮提示道，想了想又覺得不能光打棒子不給甜棗，于是又補充了一句，“干得好的話，就不逼著你背書了?！?/br>
    “此話當(dāng)真？！”白芷眼睛放光。

    “當(dāng)真。”

    “成交！”白芷笑得彎起了眼睛，“門內(nèi)長老的事情還需要一段時間摸一摸動向，不過赤炎宗那邊倒是好辦，現(xiàn)在還沒頭蒼蠅似的在各大城鎮(zhèn)里面找小師嬸的消息呢?！?/br>
    “還沒找到線索？”謝琮也有些意外，“蕊兒眼看可都快要周歲了，那可是赤炎宗宗主的親生血脈，他們也不著急？”

    “著急啊，不過沒消息就是沒消息?！卑总埔粩偸?，“小師嬸當(dāng)初最后一次在那群二傻子跟前露面就是當(dāng)了玉佩的那一次，再之后的所有痕跡就都被小師嬸自己抹了個一干二凈，偶爾露出一個來也是往北往東，就是沒有朝著咱們這邊的。也不知道小師嬸當(dāng)時孤身一人還懷著蕊兒，究竟是怎么做到讓那些蒼蠅沒空跟在后面追的?！?/br>
    至于白芷她自己為何當(dāng)初那么輕松就查出了林靜的消息，這個只能說是情報收集分析方面的天分的問題，不在于年齡，別人也羨慕不來。

    謝琮聽了眉尖微微一挑，冷笑道：“既然如此，咱們就幫他們一把，白芷你過陣子送個消息出去，蕊兒是正月的生日，到時候我要給她好好半個抓周禮?！?/br>
    “啊？！”白芷一呆，趕緊問道：“那赤炎宗不就找上門來了嗎？且不說他們對小師嬸什么態(tài)度，蕊兒卻是肯定要被搶的啊？！”

    “我還就怕他們不來?！敝x琮小心地將信紙折起收好，燭光下的俊顏竟然顯得有些陰森，“他們不找上門來鬧事，我又怎么能有借口讓凝之下定決心跟我回青帝門呢？”